《玉堂春》纳兰倾雪

2、第 2 章

　　隐隐青山间，古道阡陌纵横，饱经风霜的驿站沉寂地立在岔道口，古老朴浊的木质结构的建筑，沾满岁月的痕迹，即使其内人声熙攘，仍只给人一种沉静安稳之感。
　　白衣的少年在驿站前勒马停下，立时有店伙从内迎出来，从他手中接过缰绳，径自将马牵去院内喂养。少年抬头看了看风中微微飘摇的红纸灯笼，略一踌躇，始抬足往院内走。
　　苏州到杭州的官道上向来往来客商众多，况正值午饭时分，小店里早挤满人。吵吵嚷嚷，人声鼎沸。少年的目光在店内逡巡一周，终于找到一个空位坐下，却是一个极偏僻的角落，需要很费力才可以看见二楼雅间半开的窗户内依稀的倩影。
　　他一直盯着楼上的窗子看，窗户以内的女子似有所感，回头朝他的方向扫了一眼。少年白皙的脸孔“刷”地红透，急匆匆低下头不敢向那个方向多看一眼。“啪”的一声，窗户倏地合上，少年兀自后悔不迭，后悔没有再多看几眼。
　　饭菜上来，少年独个自斟自饮，心底闷闷地，像横梗着一块大石，提不上来，也放不下去。
　　驿站仍旧喧嚣非常，吵得少年更心烦。他没有醉，以他往日的教养也做不出借酒发疯喝止他人吵闹的事，所以他只能喝酒，喝得比刚才更凶。
　　耦合长衫的青年不知何时站到少年桌旁，他冷冷地盯着少年借酒浇愁，延伸略带轻蔑。少年尚未发现他的存在。本来他的武功就较少年不止高出一筹，何况少年正处于心烦意乱，心神不属的境地，未发现他也实属正常。
　　“我家姑娘请你楼上一叙。”青年冷冷地道。话闭即刻转身离开。
　　少年一愕，惊异地回头，一时反应不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当认出他是一直跟随在她马车旁的护卫，少年的酒意一下子全苏醒过来，他刚才说她邀他上楼？虽然心中惊疑不定，少年还是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缕缕轻烟自兽形香炉内升起，香味独特，嗅之令人身心一清，神魂舒泰。少年识得那是沉水香岁特有的香味。沉水香香味清雅幽然，恰似空谷的幽兰清幽弥远，是他姐姐极喜欢的一种香料。一年四季，姐姐的房间内总焚有这种香，是以他对沉水香再熟悉不过。
　　想到从前，少年心神一黯，不由微微叹气。都只是从前了。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
　　白衣的女子侧身端坐在红木圆桌旁，桌上两杯清茶，右手闲闲地搁在桌上，扣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桌面。桌面微微震荡，引得茶水荡开圈圈涟漪。闻得开门声，她略微侧过头，眼望踏进门槛的少年，眼波轻轻一漾，盈盈一笑。
　　雪白的衣衫，淡黄丝线夹杂金线绣出的簇簇杏花在白衣上蓦然绽开笑颜；简单的螺髻，髻内浅埋几粒珍珠，微微散出莹润的色泽，蜻蜓雕饰的玉步摇斜斜插在髻上，几根发丝散落在天光中，微微浮动。精致的妆容，简约中不华丽，不似春杏的淡泊疏离，不似海棠的热烈迤俪，而像碧桃的温柔缱绻，迷不乱人眼，却足以迷乱人心。
　　少年看得呆了。虽然他见过的美女不少，他姐姐沈梅妆即是江湖久誉盛名的美人之一，然而他见过的多是江南温婉细腻的姑娘，温柔之中，总带有花木的呆板木楞，美则美也，唯少却一种靠近的真实感。不若眼前的人来得真实灵动。
　　“公子请坐！”白衣少女起身让坐。
　　少年俊脸一红，窘得垂下头，手足无措地依言坐下，始终不敢抬头正视对桌近在咫尺的丽颜。引他上楼的青年冷哼一声，退到女子深厚，抱剑而立，神情倨傲，看少年的眼光大是不以为然。
　　“公子从君山洞庭一路尾追奴家至此，一路辛苦了。”女子微微一笑。
　　听她这么一说，少年更窘，脸红的几乎滴出血来。“我……我……”吞吞吐吐半天，仍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女子不着急，浅浅地笑着等他说下去。
　　偷偷睨一眼女子的表情，似下了莫大的决心，少年“噌”地起立，而后倏地双膝一曲，笔直跪倒在女子脚下，“小可此来是想追随姑娘。望姑娘成全。”
　　女子面上的表情不变，左手端起茶杯，浅浅饮一口，“为什么？”姿态幽雅，声调动人，却无端带有令人心冷的距离感。
　　“君山英雄辉上，姑娘压群雄，连挫‘祁连三杰’‘关东六侠’‘北水剑客’，姑娘武功高强，小可心向往之，愿追随姑娘，只盼能学得姑娘一分半分的武技，“少年急道，深深一拜，“望姑娘成全！”
　　“为什么？”声音犹自淡淡地。
　　少年一颤，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他狠狠地一咬牙，恨声道：“我想报仇！”他永远忘不点沈家灭门那一夜那一场陨落无数鲜活生命的大火，永远忘不掉他至亲的人们在烈火中的惨烈呼号，永远忘不掉眼睁睁看自己爱的人在自己眼前死去的绝望和无可奈何！他恨缔造那场悲剧的凶手，更恨当时无能的自己！他发誓要学会一身本领，找出他毁家灭族的仇人，亲手将其斩杀于剑下。
　　他要报仇，所以，他需要力量！
　　女子放下茶杯，边请宁然无波，“你在的我是谁吗？”
　　少年一呆，不知她何有此问，“不知道。”他摇摇头，从实回答。
　　白衣女子起身，微微一笑，“那好，我告诉你，我叫安惜瞳。
　　“ 夺命杀手楼的楼主安惜瞳。
　　“你还愿意追随我？”
　　“我……”少年嗫嚅，心头思绪变化，不知如何作答，夺命杀手楼是江湖爱人最不齿的杀手组织，而他们金陵沈家却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武林世家。他作为沈家的后人而入夺命杀手楼，即使最后报了沈家灭门的大仇，恐也再难于江湖立足。
　　女子微微侧身，柔声道：“不必急着回答我。
　　“我将在明日清晨离开，到时再给我答案吧。”
　　惜瞳身后的青年神色略动，嘴唇微张，似想说什么，被她冷漠的眼神一扫，遂冷哼一声，讪讪地闭口不言。
　　送走少年，惜瞳重新坐回红木桌旁，执起茶杯，垂目沉思。杯中茶水已凉，纤手轻轻来回晃动，水面起了涟漪，旧的未平，新的又起。青年斜眼望着她，冷冷地笑，如此轻易放他走，是笃定了他最终一定会入夺命楼的吧？
　　她的心思，较之从前是越来越深了。
　　安惜瞳放下茶水，嘴角微微上翘，笑得雍容华美。然而她的神色中却依稀总有一股怅然的意味。她知道，他最终逃不过她的算计。因为他对她除了想要获取力量，未尝没有其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