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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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大圆木钉成的牢门，绕着有孩童胳膊般粗的铁链子，宣彰命牢头李三将其打开，便见颜子沣背对他立着，态若青松，意似拂柳。
木窗格子钉得紧，倒也不妨碍里头的人可以看到外头的风景，鸟雀叽喳争鸣，在枝头上窜来窜去，鲜活得扎眼。
“颜子沣”宣彰不再言笑，异于往常的严肃认真。
“大人”颜子沣转过身来，竟是在笑，春风涤荡。
宣彰看着想着，心头似生生裂了一处，任凭那若有似无的情绪泛滥开来，越陷越深“穆府的案子要结，再问你一次，穆老爷一家十八口遭你投毒而死，是也不是？”
“是”
“如此份量的砒霜，你好狠的心肠。”宣彰目光一闪，紧说道。
“老匹夫死有余辜，我还嫌放少了。”颜子沣哼得一声。
“你撒谎——那毒分明是大量的马钱子——你什么都不知道，还说自己是凶手？我知道你是不想活了——可这甲字号的牢狱，人人都不想死——好死它也不如赖活着。”宣彰怒道。
“宣大人，你阴我？什么马钱子，分明是砒霜。”颜子沣俊眉一挑，与宣彰相对。
“噢，是吗——？”宣彰这记拖得意味深长。
“——毒是我下的，不必一问再问。”颜子沣回身，依旧看着那窗外唧喳的鸟雀，背影略显僵直。
“之前你大喊冤枉，并不承认下毒杀人，我的验尸笔录一出，不通师爷在堂上一念，你才知道下得是砒霜，可惜你并未杀人，因此经不起我随便问问。”宣彰言语咄咄，又进一步。
“宣大人好管闲事，可算是吕梁府一绝，我的生死不用你操心，出去。”颜子沣逐客，口气不善。
“巧了，你颜子沣这点倒是说得不差，你的闲事儿我还真就管定了。”宣彰当然有气，恨他自认下毒，画押揽下杀人案，恨他将生死罔顾，恨他——恨多了，溢满胸腹，反而恨不起来了。那鲜妍恍惚地身影竟也在记忆深处，挥之不去了。
此时此刻，宣彰所思非思，竟有些羡慕那鸟儿，能蒙他颜子沣专注。
“宣彰，你——”颜子沣回头，目光怨极，他似忍了极大的怒火，又似隐忧担心，神情复杂难言。
“不是和你颜子沣过不去，我——所求无它，孜孜以正直清明罢了，谁想要在我眼皮子底下伪装作假，便是恩同父母，我也不会留情客气。”宣彰拂袖而去，片刻间人已在牢房外头。
铁链子咣当一锁，隔开了两重天地。
颜子沣若有所思，背靠着冷硬的墙背缓缓滑坐下来，宣彰却在丽日下奔走，急急往吕梁府衙门而去。
“师爷，我有要紧事儿见大人。”宣彰莫名急躁。
“——大人在见客，你等着。”不通师爷身着绸褂子，腆着肚子，说话间便有几分笑意，眉毛胡子一起动，活生生一尊弥勒佛。
“谁？”宣彰问。
“和你有交情的那个，赵王表弟——郑锦亮。”不通打着扇，微敞外褂，都说胖子畏热，他更是受不了这日头的毒辣。
“他来做什么？”宣彰一讶。
“谁知道呢，大人刚直，什么人都不怕，就怕这难缠的花花太岁。”
宣彰在外头与不通师爷正讲着话，那屋里也刚好谈完，一青年男子走下石阶，紫袍玉带，举止从容，富贵二字形于其貌。
“息帛，别来无恙”那男子一见宣彰，面上堆笑，步似流云，手法极妙，转眼在他指上旋绕的绫绢扇，险险就要击在宣彰肩上。
“又是这招？”宣彰抱拳来挡，反手将那扇子夺下，施施然将其打开，学他那风流模样，扇得鬓发轻舞。
“好好好，故人相见，先醉死再说。”郑锦亮不顾身份，一把搭上宣彰肩膀，使劲得拍了几下。
“怎么，小王爷玩腻了京城，来吕梁寻乐子了？”
宣彰与郑锦亮相识于赵皇孙一案，本来公门中人与皇亲国戚走得不是一条道，可交道打得多了，一个敬其赤子之心，秉公为民，一个念着对方富贵梦中人，却极清醒晓事儿，推杯换盏之间，便成莫逆。
郑小王爷走马章台，风流却不下流，看谁都不顺眼，却对着宣彰极为服气，他有名言一句：谁说酒肉朋友就不是挚情兄弟，若你们不信，就来见见我与宣彰。
“哼，你当我爱来，是表兄的意思——不过表兄所言非虚，对付你家老爷这种清白人，除了我这等死皮赖脸的，别人还真不行。”郑锦亮说完，已夺来宣彰抢去的扇子，指名要去如意楼喝花酒。宣彰念着颜子沣的案子，等着与周老爷说明白话，竟生生地的立着，未移动分毫。
“你这是怎么了——走呀”郑锦亮见他神情慎重，倒也奇怪。
“小王爷先走一步，我随后便来。”
“好，哥哥先去，食言之人，便是丫头养得，先走一步了。”郑锦亮抱拳先走，宣彰与不通师爷点了点头，便进了屋。
“大人”宣彰见周如天伏案看书，眼神却不在卷上，不知看没看进去，便先唤了一声。
“息帛,来”周如天指了指眼面前的木椅，宣彰会意，上前坐好。
“冗官成灾，宦海混沌，朝廷的手终究还是要伸到咱们吕梁府来。”周如天叹息悠长，满腹感叹。
“方才见着赵王表弟，郑氏小王爷了。”宣彰知周如天忧国忧民，常有深虑，也知那小王爷不会只图着几分清闲玩乐才来的吕梁，方才他也说是为了表哥赵王之事——？
“三司在刑部之上，一般都由皇亲贵戚坐堂，穆家那起杀人案，本已坐实，秋后处斩，可眼下——赵王要提人上京，便让那风流小王爷来办，这不合规矩，我也不知三司意欲何为？"周如天想得深并不是没有来由，赵王年初佐理三司衙门，新官上任，来不及就要放上三把火，先前的两把，旧案查录、旧档入京，已让下面的人忙得晕头转向，就他看来，都是形式而已，并不实在。现在要求重审颜子沣更是让人觉着公审草率，不知所谓。
“噢”宣彰本是水晶般的心肝，此时却讷讷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先前周如天说了许多，他一句都没有入耳，偏偏是那句赵王要重审颜子沣一案，让他不由精神一振。
“大人应了？”宣彰揣度，见周如天神色不豫，心中也是明白，清官也好，贪官也罢，惟有一样不得抗拒推诿，那便是上头合情合理的命令。可这转折却对颜子沣意义不同，或许他能借此脱罪。
“不得不应，一来三司为大，碍着赵王的面子；二来这小王爷如此磨人，我若不应，他便要耍赖不起了。”周如天长叹，说话极为耿直，宣彰自来欣赏他这一面，没有官威，什么话都可以摊开来直言。
“不错，这的确是小王爷的性子，他老少通吃，极为棘手缠人呀。”宣彰想起郑锦亮的事迹来，不禁一乐，周如天一身傲骨，敢直谏天子，敢开骂国舅，却见了这位郑小王爷大呼吃不消。
可见这天底下人人都有克星，无赖克着清正，痴情克着风流，只是他的克星又是什么呢？
“你找我有事儿？”周如天想起宣彰在门外等了许久，便问了一句。宣彰片语公事，就打发过去。出了府衙，快步往如意楼而去。
这一路，宣彰步履如飞，脚步轻松，透露着他的心情，在周府他本有一肚子的话，要为颜子沣翻案，没想到山重水复之后偏来了个柳暗花明，他选择不说，自有几分道理，凡事若能达到相同的结果，何必多费唇舌，多惹事端？
颜子沣命不该绝，他却喜不自胜，该谢的当然是那个风流王爷，莫逆之交。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