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小娘

7、第七章

　　如意楼在吕梁虽谈不上沉香作桩，楠木为柱，却也奢华富丽，一派堂皇。宣彰因大多时间陪着同僚来饮酒，所以轻车熟路。
　　今夜，楼廊彩灯高悬，映梁水旖旎如画。二楼阁外，多有窈窕女子，颔首浅笑，阁内却是戏文锣鼓，婉转低徊。
　　唱得是：
　　长湖暖风送丽，映水多着华衣，颔首浅酌新意，何人玉面头低
　　琴音付于孤寂，不知君心如璧，总叹知音难觅，却是难舍难离。

　　宣彰在外头立了片刻，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到来确实有些破坏情致，门儿一推，琴音顿停，只见满目的红烛秀丽，让人睁不开眼来。
　　“映红——看你往哪儿躲——你是映红。”宣彰刚迈入阁门，就有女子往他身后灵巧一避，那郑小王爷，眼蒙白绸，跌跌撞撞的走来，舒臂正好将他抱了个满怀，口中还喃喃的喊着。
　　“是我“宣彰又好气又好笑，将他推开，郑小王爷腿上一绊，用双手撑着桌子，上躯摇晃，紧拉下脸上的绸布，眯着眼睛看了眼宣彰，打了个酒嗝，不禁大笑起来“原来是息帛，来来来，自罚三杯。”
　　在旁伺候着的歌姬听恩客吩咐，全都心领神会，上前欲给宣彰斟酒，宣彰却沉声说了句“全给我出去。”

　　“呀!别呀，映红——弄碧，宣彰——你”郑小王爷不干了，眼瞪得大，盯着宣彰压着火气。
　　“先说正事儿。”宣彰掀袍坐下，自斟自饮。
　　“人人都想和我说正事儿，表兄如此，周如天如此，这下好了，你宣彰也要说正事儿，这天底下怎么那么多正事儿呀。”郑锦亮嘟哝一句，眸色清亮，也跟着自斟了一杯，仰头饮尽“想知道什么？为什么我来了吕梁？天底下那么多案子等着审，怎么三司盯上穆府了？”
　　“同聪明人讲话，其乐无穷。”宣彰心头一舒。

　　“嗯哼，那说吧——这据我所知——表兄这两年明里暗里的做了不少事儿，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重掌三司。十多年前的旧事可在我老王叔心里搁得久呀，户部大案，牵连甚广，这里头的水深着呢。可这你我算是操哪门子闲心呀，该吃就吃，该喝就喝，眼睛一闭一张，你还是你，我还是我。”
　　宣彰知郑锦亮其人虽浪荡不羁，却耳聪目明，心里比谁都要清楚。从衙门到如意楼的短短路程，他也曾反复思虑，想那穆绥远虽是二品大员荣归故里，却也不过是往昔烟云。俗话说得好，今夕不理昨日事，三司费了那么多的心思，还让这个活宝王爷亲自来督办，绝无可能是为了替颜子沣翻案，可见这次提案重审，本就是挂着羊头卖狗肉，颜子沣该是另有大用。”想到这里，宣彰顿觉说不出的烦躁，起身推窗观景。
　　“看看！你都想着了，没错，我表兄绝不做无利益之事，一个吕梁读书人的死活他可不想揽上身，这小子有不得不上京的理由。”宣彰在火里，那郑锦亮却偏偏在水里，还适时的补了一句。
　　宣彰回头见他，目光深邃，却不说话。
　　“你盯着我也没用，别说这里头的意思我真不知道，就是知道了，我也不能告诉你。”郑锦亮上前，与他并立，手掌击着木窗阆，哼唱着戏曲段子“琴音付于孤寂，不知君心如璧————。”

　　“好，不说也成，是兄弟的你我同上京城。”宣彰心头一热，面颊微红，眼见窗外花船点点，身受着阁间暖风轻送，他怕是喝多了，也喝醉了。
　　“人犯与你有恩？”郑锦亮面露讶色。
　　“素不相识。”宣彰答。
　　“我懂了，你小子。”郑锦亮扶冠一笑，顺带着敲了敲自个儿的脑门。
　　“识人，取一信字，少说诨话。”宣彰言语干脆，捎带几份尴尬，有些话，有些意思，让人胆怯，惟有遮遮掩掩，绝难开口。
　　“人家家里可有美貌的姐妹？你小子安得什么心思——哈——我想说的其实就是这个。”

　　次日，郑锦亮睡到日上三竿，喝完茶，逛完街，才到了吕梁府。周如天虽不厌其烦，却也只能让人好茶好水的伺候着。郑锦亮表了来意，朝廷律法，刑司规条那是琅琅上口，周如天怕他唠叨，永无休止，便由着他说什么便应什么。
　　双方商定，十日后，由衙役申宝儿与他堂堂小王爷押解人犯颜子沣上京重审穆绥远命案，刑御史宣彰职责所在，同协查此案，以便三司能了解案情，秉公定断。
　　郑锦亮见诸事已毕，便告辞要走，临走时还忍不住批评吕梁府衙，简陋的离谱，顺带指出周如天穿着打了补丁的官服，那简直就是对皇上不敬，道家精髓五六句、儒家真义七八句，直绕得周如天与不通师爷头痛，才求神拜佛请他老人家快走。

　　宣彰将人送到门口，含笑说了句：“王爷慢行。”
　　那小王爷偏偏凑上来回句“得人恩果千年记，他日你宣彰与颜家小姐洞房花烛夜，可别忘了兄弟我。”
　　“好”宣彰懒得争辩，便随口应下了。
　　“回见”小王爷厌那吕梁府一股穷酸气，走得挺快，立马没了影。宣彰无奈的摇了摇头，笑从心来，明摆着，颜家就那么一位。
　　他———还是位公子。

　　三日后，颜子沣得见天日，从吕梁府衙门甲字号牢房，挪到郑小王爷带军住的驿馆，依然没有自由。他衣发散乱，手上脚上带着刑具镣铐，神情寥落，却也让出来看热闹的郑锦亮直了眼。
　　宣彰事后还记着当时那见多识广的郑小王爷啧啧不绝的赞美声“乖乖，宣彰，你以后的娘子该美成什么样呀？”

　　“大人，请速去颜宅，救家母一命”颜子沣没有峰回路转的喜悦，见着宣彰，大步向他跨来，神情深痛，不像以往那么排斥抗拒。
　　“好，我去，你——安心。”宣彰莫名应下，不问因由，只是信他，深信他。
　　宣彰允他承诺，片刻也不敢耽误，只拉着申宝儿速往颜宅而去，偏偏申宝儿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边走边问“颜家出事儿了？”
　　“去了便知。”
　　两人一路狂奔，健步如飞，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漫天的大火如浓雾一般笼罩颜家老宅，白墙青瓦早已熏得变了颜色，街坊众人或扑救，或叹息，或伸着脑袋看热闹。宣彰片刻停驻，便立时冲入火场。
　　“你疯了——这还真出了事，他颜子沣竟是个活神仙。”申宝儿本是衙役，巡防护卫与他有关，况且颜家世代书香，颜惜墨还是已故户部官员，主宅失火，他们也脱不得干系。

　　“四处去找，颜夫人。”火势越旺，可宣彰心头之火更胜那燎原之势，他深知颜夫人与颜子沣母子情深，颜子沣如此重托自己，他岂能让他失望。
　　断墙危险，火星子随风乱窜，横梁眼看着摇摇欲坠，触目一片凌乱。因是无奈，申宝儿只能拉着宣彰往外撤。
　　烟熏火气，宣彰忍不住咳嗽，满面黑灰，说不出的狼狈，好不容易他们得以走出困境，他确是大喝一声，双目微红，瞅着烈火炙焰张牙舞爪却偏偏无能为力。
　　他宣彰，还有什么面目去见颜子沣！

作者有话说

　　话说偶很爱小王爷呀——小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