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集》水木天成

3、月光森林

　　一、
　　曼特斯城沦陷的时候，天空像血一样的赤红，到处都是哀嚎声，两岁的我搂着母后的脖子，将脸埋在她姜黄色的头发里，鼻息间满是她身上紫罗兰味道的淡淡香气，这香气让我暂时忘却了我们正在逃命。
　　一批奎准特人追上了我们，苏珊娜离开母后的身边，祭出她的法器挡住了敌人的攻击。之后白光笼罩住了我和母后——是苏珊娜为我们设下的保护结界，这种结界相当耗费灵力，我不知道苏珊娜在维持结界的情况下能否成功打败那些奎准特人。
　　在结界的掩护下母后抱着我一路奔跑，甩开了奎准特人的追捕。在一个偏僻的巷子口，她放下了我，捧着我的脸，用她美丽的眼眸注视着我，“丹妮瑞丝，我的公主，”泪水盈满她淡蓝色的双眼，“坦苍银月家族的高贵血统让你早慧，但母后希望你忘记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平安快乐地活下去，不要想着夺回曼特斯为你父王报仇。”
　　泪水无声地顺着母后的脸颊流下，我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上前紧紧拥住她颤抖的身躯，默默感受她的泪水打在我的脖颈上，炙热又温暖。让我忘记这一切谈何容易。从王宫一路逃出来，看见的都是道路上堆在一起支离破碎的尸体，他们的面容就此凝固，黄色光滑岩石铺就而成的道路，现在已经被鲜血浸染，之前还是人声鼎沸的曼特斯城，此刻沉浸在一片阴森的死寂里。
　　低喃的咒语声响起，母后开始施法，她在努力试图改变我头发的颜色。
　　“苏珊娜的结界维持不了多久，你必须在结界消失前逃出曼特斯，银色的头发会让奎准特人永远追捕你，直到杀掉你。”母后泣不成声，她的施法并不奏效，我月光一样银色的头发代表了血统和灵力，怎么可能被轻易改变，从那一刻我开始讨厌我的头发，它们让母后近乎绝望。
　　母后停止了哭泣，似是猛然间想起什么，拿起旁边带有尖锐棱角的石块，毫不犹豫割向自己的手腕，鲜红滚烫的血液顺着她纤细的手腕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她将手放在我的头上，轻念，“以吾血祭神，愿以吾灵进献”，更多滚烫的血液带着咒语顺着我的头发一直流淌，像是把母后的血液植进了我的发根。
　　我当时并不明白她在做什么，只是没由来的恐惧。后来才在书上读到，那是黑暗的禁忌之术——嗜血咒！
　　凡是使用嗜血咒的人，伤口会无法愈合直至血尽人亡，而且最可怕的是，传说死后灵魂会出卖给魔鬼永堕无间地狱！
　　母后满意地看了看我的头发，轻吻我的额头，然后站起来，“丹妮，左拐走下去就是城门，赶紧离开这儿！”
　　我拉着她的衣角，执拗地摇着头，用尽力气拽着她，“一起走。”
　　母后再次蹲下抱紧我亲了亲，泪水打湿了我的脸庞，我伸出舌尖舔了舔，又咸又苦的滋味浓浓地化不开。“母后要去陪伴你父王，听话，快走！”说完她松开了我，似是再无留恋，头也不回，鲜红色的血不停地流染红了她的裙摆，恰如这赤红的血色夕阳。
　　这是我最后看见母后的样子。我知道她此去必死无疑，但却没有一滴泪水。父王说过我们坦苍银月家族的人，生来便没有眼泪，这是月神赋予我们的特质。
　　不再望着她的背影发呆，我转过身，开始尝试我学会走路以来的第一次奔跑。
　　磕磕绊绊地跑出城门，在结界的保护下没有人发现我。母后希望我自由快乐地活下去，我会照着她的话做，可惜命运的安排谁都逃不掉。
　　“快看，我们发现了什么。”一个大个子的士兵单手提起我看了看，又扔给旁边的士兵。苏珊娜布下的结界随着她的死亡消失，我终究还是被抓到了。
　　二、
　　我总是无数次地和苏维说起我的母后，他也总是不厌其烦地安静听着，一动不动，加上那头墨绿色的卷发，使他看起来活像一株巨大的植物。正如苏维自己所说，他最想做的，是一颗树，无悲无喜，反正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想做一颗无法移动随时都可能被砍伐而失去生命的树。
　　说不上是幸运还是不幸，两岁的我还没开始流浪就被人抓住带回了曼特斯王宫，坐在高庭王座上的是新帝弗里佩·奎准特，不久之前还是我父王的王座现在已归金色头发的蠢蛋所有。
　　恐惧像是一只手，紧紧地扼住我的喉咙，让我喘不上气来，如果他们发现我是坦苍银月家的孩子，一定会立刻杀了我。
　　“又一个！”金色头发的女人在高庭上尖声叫道，她细长的手指先是指向我接着指向一个红色头发的男人，动作幅度之大我简直以为她要把整条臂膀扔出来。目前的情况似乎和我设想的很不一样。
　　“作为新王的妹妹，你现在已是一国的公主，还是尊贵的公爵夫人，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弗里佩说道。
　　金发女子听从她哥哥的劝告，放下了手，言语依然十分激动，“王兄，第三个了！家里已经有两个红头发的私生子，我实在是忍受不了！您妹妹的尊严受到侮辱……”
　　“梅卓尔！”弗里佩重重地拍了一下王座打断她，梅卓尔开始放声大哭，“塔干布公爵为我们国家立下了赫赫战功，你既然已经嫁给他，凡事就都应该以他的意愿为先，他的孩子就应该都是你的孩子，没有私生子这一说。今天你在高庭上这样放肆，是我平时太娇惯你。”
　　梅卓尔并没有停止嚎啕大哭，反倒愈加大声，弗里佩面露尴尬又略有心疼，吩咐侍女将公主带下去好生安抚。
　　“亲爱的德雷，她只是情绪不稳，今晚让她留宿在王宫，我会好好劝她的。”弗里佩虽然依旧微笑着，口气也很亲和，但他语气里却有着新王的威严不容人拒绝。
　　德雷·塔干布倒是面色如常，“劳陛下费心。”
　　弗里佩对他的回答很满意，笑着指了指我，“这是你的第一个女儿吧，抱过来给我看看。”
　　他们说的私生子是我，隐约中我好像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个误会，差的只是一面镜子让我证实心中的猜想。
　　德雷·塔干布过来抱起我，交到新王的手上。弗里佩用金色的眼睛上下打量我，还摸了我的头发，“真是很漂亮。”
　　“谢谢，陛下，您也是。”我弯起嘴对他笑了笑，顺便在心里骂他蠢货。
　　他大声笑了出来，“还十分聪明，德雷，想必这是火神送给你的礼物，抱她回去吧。”
　　这样我就被抱回了塔干布家，国王的夸奖并没有使我获得额外的关注，德雷问过我的名字后便没有再理我。我随口告诉他我叫莉莉，这本来是我养的兔子的名字。他也懒得问我的母亲是谁，想必他的女人太多自己也未必记得，把我丢给公爵府里的管家后，他便去寻欢作乐，天晓得他到底有多少私生子还流落在外。
　　每次照镜子看着我那血一样红的头发时，我都会很疑惑，母后到底是无意中把我的头发变成红色，还是嗜血咒的原因让我的头发染上了她的血变成了红色。无论如何，我依然讨厌我的头发，它们害得我被冠上仇敌的名号，我是丹妮瑞丝·坦苍银月，现在却叫莉莉·塔干布。
　　老管家无意管我，把我送到一个破旧的土砖房便离开，期间没对我说过一句话。这意味着我不需要干活，也当然不会有人伺候。两岁的我虽然早慧，但身形还是矮小，走路还是不稳，甚至那么小的床在我面前都是庞然大物，就在我努力试图拽着床单往上爬的时候，一双温热有力的手抱起我，轻轻地放在床上，等我回头看的时候，他已经回头走了，只留下我一个墨绿色的背影。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苏维。

作者有话说

　　大学时写的短篇小说，灵感来自于冰与火之歌，算是个衍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