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集》水木天成

2、倩女幽魂同人

　　等莫忘尘醒来时，他正躺在一个山洞中，师姐倚着墙壁，睡得正香甜。莫忘尘轻轻抬起手，想触碰她的脸颊。
　　“你醒了？”殷紫萍便在此时睁开了眼，莫忘尘的手尴尬地停在她面前，正思索要如何掩饰时，他注意到殷紫萍黑白分明的双眼没有一丝神采，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沌。
　　“师姐，你的眼睛？！”
　　“毒素未除净罢了，我暂时看不见，但我凭感觉也知道你是我的一米六小师弟。”听莫忘尘没有笑，她才又道：“待我法力恢复后，再用两面针驱解便是，莫忧，无碍。
　　莫忘尘这才放下心来。
　　“说来奇怪，虽未曾用法力探过你的五脏，但摸着你脉象平稳，没有中毒受伤的迹象。”
　　莫忘尘不以为意。“你如何招惹上这等妖毒？卓断水怎么不保护好你！”
　　殷紫萍无奈笑笑，“他从一上古妖兽身上偶然取得此毒，这半年来倭寇频袭，蚕食我大明土地，他想暗用此毒为圣上分忧，却不懂效用，我便以身试毒……”
　　莫忘尘惊得无以复加，“以身试毒？师姐，你疯了吗？神农上神法力无边，尚且因尝食百草而亡，你一介肉胎凡身，竟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断水总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他肩上抗的是兴邦救国的重担，我只是想帮他分担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哪怕搭上自己的性命？”
　　“对。忘尘，我爱他。”
　　莫忘尘沉默半响，才说道：“……你不能对他太好，否则就忘了对自己好。”
　　殷紫萍勉力看向他的方向，“那你呢？你怎么救得我？”
　　莫忘尘没有回答。
　　他突然看见自己手上的皮肤，透出诡异的蓝色，忽而庆幸殷紫萍此刻盲了。“你的法力何时恢复？”
　　“最快三天，三天之后，我帮你仔细诊治一下。”
　　莫忘尘轻声应是，把目光从手移到殷紫萍的脸上，他只剩三天的时间，来把眼前这个人的一颦一笑刻到骨子里。
　　结果在第二天的傍晚，他就把熟睡中的殷紫萍送回了卓断水的帮会，孤身一人，上了山，这座山的山顶被积雪覆盖着，到处白茫茫一片。他坐下来，决心待在这里就不走了，因为这儿的雪很像逍遥观山顶的，他最美好的时光和回忆，都在那里了。
　　然后他就再也没能睡一个安稳觉，他听见自己的骨骼一寸寸裂开，再愈合，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剧烈地疼痛，痛得他晕过去又疼醒过来。身边有很多小妖围过来看他这副滑稽的模样，他忍着痛不敢喊出殷紫萍的名字。
　　已经够悲惨了，所以不能更悲惨。
　　不知过了几天，他身上的疼痛消失了，他坐起身，注意到蓝色的手指间，有青色的蹼。莫忘尘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费劲地找到一潭池水，看清自己的容貌。
　　水面映照出一只鱼头人身的怪物。
　　坚硬的蓝色皮肤，锋利如刀的背鳍，肥胖如山的体格，这是现在的他。
　　曾经，连每天看他不顺眼的广平子，都会赞叹他一句长得着实清秀英俊。
　　但那是曾经了。
　　莫忘尘只觉得庆幸，殷紫萍因为中了妖毒，险些丧命，他救了她的命，代价只是变丑了而已，这很划算。况且他现在是高大魁梧的怪兽，估计殷紫萍见了他这般模样，是喊不出一米六的矮子方的，很好。
　　莫忘尘做人时道法不凡，现在做了妖，就成为了一只有道行的妖，很快就有鱼妖，熔岩怪兽等等小妖愿意追随他，做他的小弟。他每天给小妖们讲道，讲大义，讲是非善恶，当作是曲线地除妖卫道，以为自己就会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下去，直到大限来的那天。
　　可那天，他咬伤了一个人。
　　心神有一瞬间的失守，他扑出去咬伤了一个孩子。血腥的味道蔓延在他口中，激醒了他的内疚，同时还有渴念。
　　渴念丛生，欲望无穷，唯有吃人能填补。
　　他将自己的欲望说给了小弟们听，众妖却不以为然。
　　“我们是妖嘛，天生就是要吃人的。”
　　莫忘尘不解：“我给你们讲了这么多天的道，你们依旧要吃人？”
　　“对啊，有时候我都是一边啃着人肉一边听你说教的，因为吃东西的时候我才比较有耐心听你说话。”
　　莫忘尘无语，那晚他不再讲道，他在山顶看了一夜的雪，像逍遥观的雪。
　　次日一早，他在潭水中仔仔细细地洗干净脸，虽然这种做法并不能让他看起来更帅。
　　鱼妖问他去做什么，他说要去抢个美人回来乐呵乐呵。
　　众妖乐不可支，觉得他们的老大终于开窍了。莫忘尘吩咐他们在羊肠大道等着他凯旋而归，众妖拍手称好。
　　曾经在逍遥观，人人都说他是恣意放纵，如今他真要恣意放纵一回。
　　当天他闯进了卓断水的帮会，帮会中间居然立着卓断水的雕像，他冲过去一脚就把那个碍眼的雕像踢倒了。“你们这群狗男女，赶紧把你们帮最美的人找出来给我玩玩。”很多人跑出来攻击他，但他不在乎，一脚一个，将他们统统踢晕过去。这已然是他脚下留情，没伤过一人的性命，如此这般踢了几十个人，终于看到了他朝思暮想的人。
　　殷紫萍蹙着眉，怒目娇斥：“哪里来的妖物！好生放肆！”
　　莫忘尘上次见她时，还不是这副怪模样，如今物是人非，一切恍若隔世，嘴上却更加放浪形骸。“如此美人，回山顶给我暖床如何？”
　　殷紫萍大怒，迅速挥动拂尘便要攻上，莫忘尘与她拆招多年，很轻易地破解了她的招式，夺过她的拂尘扔在一边，大手一伸掳了她就跑。众人不甘示弱，纷纷招出坐骑追上。莫忘尘顺着羊肠大道一路往山顶奔去，吩咐欢迎他的众妖留在此处，拼尽性命也要拦住追来的人。
　　他将殷紫萍捆在山顶的巨石上，殷紫萍始终怒目而视，冷若冰霜，却冷不到他心里，此刻他的心是暖的，是柔软的。
　　他不能说出自己是谁，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变成了这副鬼样子，况且他的计划没有实现，他的目的也没有达到。“你看你帮里的朋友们一个个都胆小如鼠，不敢上来，只有我英俊威武如我，才是你的佳配。”
　　殷紫萍嘲讽道，“他们忙着准备孜然辣椒面，你这么大个，调料撒不够他们怕腥。”
　　莫忘尘被她逗笑了，顺理成章地问道：“姑娘，我认你做姐行不行。”
　　哪怕心里已经喊了她无数次的师姐。
　　莫忘尘深情地望着他心里的姑娘，奈何在殷紫萍看来，他只是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恶心地望着自己。
　　莫忘尘用粗大的鱼掌，摸上殷紫萍的脸颊，被她嫌恶地躲开。莫忘尘却不觉难过，弯腰抱住她，把小小的她圈在自己怀里，想给她全世界最好的保护。殷紫萍奋力踢上他的腿，逼得莫忘尘身子一晃，殷紫萍趁势用头撞向石壁。
　　莫忘尘连忙拦住她。“你这是做什么？”
　　“我宁愿死也不能让你毁了我的清白！”殷紫萍的泪水夺眶而出，“我有喜欢的人，我想将来能身披嫁衣，与他白头到老。你若是碰了我，我还有什么脸面跟他在一起？”
　　莫忘尘为她心疼：“你光想着你喜欢的人，若是你死了，喜欢你的人怎么办？”
　　殷紫萍咬唇不答。
　　莫忘尘轻叹了一口气：“你爱慕的人是个英雄，他会来救你的，你不要寻死。”
　　莫忘尘在她身边坐下，只是安静地看着她，便已心满意足。
　　待得卓断水和他的帮众打上山来，他的死期就要到了，他计划的终点就是自己的死亡。
　　山顶的那一夜，他一直在思考，红尘这样美好，他怎么忍心选择去死。
　　但最后的决断，依然唯有死字。
　　妖毒不仅侵蚀他的身体，将他变成了妖怪。更在侵蚀他的内心，让他丧失人的神智，直到彻底变得嗜血为止。还有这一山大大小小的妖怪，手上无不沾满了鲜血，他是一个以匡扶正义为己任的道士，怎能容这一山的妖怪存活？
　　所以他做了最正确的决定，他选择死，英勇的赴死。再用调戏师姐做引，借卓断水的手，灭了这一山的妖精，同时还能见到他朝思暮想的小师姐。计划完美得天衣无缝。
　　殷紫萍正暗暗纳罕，这妖物怎么再没任何动静了，周围突然就骚动起来，无数的妖怪冲上山顶。
　　“老大，他们已经快到山顶了，撑不住了，一起跑路吧。”
　　最后的时刻终于到来了，莫忘尘摇头，然后淡淡地宣布：“把所有弟兄叫到山顶上来，我有解脱的方法。”
　　小怪领命，于是更多的妖怪聚集到山顶上。殷紫萍觉得呼吸急促，心跳不稳，仿佛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但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心里偷偷祈祷卓断水平安无事。
　　“上天待我不薄，给了我调戏你的机会。够了。”殷紫萍困惑地看向身前的胖子鱼妖，看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只见胖子鱼妖突然举起右手，口中念咒，天地间突然安静下来。
　　熊熊大火，仿佛要毁天灭地般，四下燃起，周身的妖怪无一幸免，被笼罩在这突如其来的大火里，他们痛苦地挣扎嚎叫，继而烧焦成灰，一霎时山顶宛如人间炼狱，仿佛末日来临。
　　殷紫萍的脸色瞬间变得雪白，是惧怕，是因为这火，却不是因为惧怕这火。
　　她的心沉了下去，巨大的悲痛涌上，奋力嘶吼出声：“雷火无妄？你是谁！”
　　面前的胖子鱼没有说话，只是朝她咧嘴，像是要笑，然而他站在自己亲手点的火中间，无数蓝色的血液从他的口鼻瞬间喷出，溅在殷紫萍的身上，血不热，却有绝望焚烧在她的体内，浑身犹如割裂般痛楚。
　　大火肆虐，却没有一星半点烧到她，她是山顶唯一幸免的那个。但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那个脸上有淡淡笑容的鱼怪，眼眶撑得似是裂开了，流出了红色的血，像是眼泪，淌过脸颊。 、
　　何为绝望？
　　“我再问你一次，你是谁？”
　　“胖大海。”
　　他如是说，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塌在这雪山顶上，继而成灰，过往存在的痕迹消失的干干净净。
　　犹记彼时尚年少，青梅笑来竹马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