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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求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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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轿跟着卿儿在天香楼背后的角门前落了轿。卿儿刚掀起轿帘,就见角门里走出一位四十开外穿戴不凡的妇人,虽然岁月不饶人,她看上去还有几分容色,脸上的粉却是厚的可以。她一眼瞧见小轿,紧走几步迎上去,没好气道:“姑娘身子不爽,怎么还在外头吹风?要是病坏了,你叫珍妈如何给相爷交代啊?”
“姑娘在房里闷着了,出来透透气也不行?珍妈别老拿相爷说事,指不定在里面受了谁的气,跑这里来派我家姑娘的不是。”卿儿不服气的顶回她。
“你?!”珍妈指着卿儿,却难吐句话。
“卿儿。”轿中楚瑶呵斥道:“不得无礼。”
楚瑶缓缓步出小轿:“珍妈,是否来客人了?”
“还是姑娘知事明理。”珍妈连忙堆笑上前搀起楚瑶,进到院中。走过卿儿身边时,白了她一眼,卿儿回了她一个怪脸。“今儿来了几个煞神,一定要见姑娘。我已经回了他们,可那几位爷,看来不像善主,径直坐在花厅,珍妈我呀,也没了辙,您看。。。。。。”
“哼!只怕那几位爷,除了不是善主,腰里的金叶银票想来也不少,珍妈见人露了白,哪那么容易放人走啊?”卿儿撅嘴道。
“你个死丫头,要不是你是我侄女,你这张小嘴早给老鸨撕了。”
“好了,你们别斗嘴了。叫旁人看着你们姑侄笑话。”楚瑶转身上楼:“珍妈,烦请告知那几位客官,我梳洗一下,片刻就到。”
“好嘞。”珍妈喜滋滋地走了。
花厅中,那几位已憋了一肚子火,一壶龙井沏了又沏,早喝着和白水无异。就见珍妈抿嘴笑着快步进来:“来了,来了,几位稍安勿躁,楚瑶姑娘啊,就快来了。”
有脾气爆的,却已跳了起来:“半个时辰前,你就这么说,现在还想唬弄咱家老爷,讨打是不?”说着,抓住老鸨衣襟,抡起拳头就要打,珍妈吓的脸白,连连告饶。
正在这时,只听帘外有女子声音:“让远客久候,是妾慢待了。请各位放过妈妈,妾身给几位赔不是了。”莺声燕语,听在耳中,说不出的舒服受用。众人不由都站起了身。一位华服丽人,怀抱一把银色琵琶,款款而来。她云鬓峨峨,秀眉连娟,明眸善睐,光润玉颜,华荣婀娜,吐气如兰。
一进到屋里,见了这架势,她不禁掩嘴莞尔:“这位官人,快快松手,妈妈已透不过气了。”经她一点,刚才抓住老鸨衣襟的壮汉,才想起自己竟忘了放开珍妈。他松开手,那老鸨居然未把持的住,“哎哟!”仰面摔在地上。旁人连忙搀起珍妈,扶到后堂去了。
楚瑶见他们离去,转身问到:“几位可曾用膳?”
参客的火气已给几句吴侬软语浇灭了,此刻却显得有几分拘谨,其中有一虬髯客,眼若寒星:“我等来此,为慕姑娘之名,几位兄弟虽久候,却还不曾用饭。”
楚瑶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不如由妾身做主,给各位上几道下酒的小菜,妾身一旁弹奏一曲,以助酒兴,如何?”她话未说完,已有人叫“好”,虬髯客目之所及,无人再敢开口。
“就依姑娘所言,我们从漠北极寒之地到此,也正想聆听南国春色。”虬髯客微微欠了欠身,坐在桌旁。余人见他坐下,也纷纷落座。
楚瑶击了几下手掌,屋外就有侍女端着酒菜鱼贯而入。四色小菜、珍馐美味一应俱全。要知这天香楼不只是西湖第一妓院,更是数一数二的酒楼,因官员来往频繁,所用的食料皆是临安的上品,酒色菜品无一不精。那些北方参客哪里曾见过这样精致的菜肴,加上已饿了许久,未及上完,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只有那虬髯客,并未急着动筷,他眼睛直直的望着楚瑶,眉头微蹙,又像在思索着什么。
楚瑶看着他,淡淡一笑,在台上坐下。拨了几下弦子,丹唇轻启,皓齿内鲜:“君住长江头,妾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靡靡之音,犹如天籁,曲终时,琵琶拨了羽调,而后转为商调,弦音渐低,若有若无,似断似续,彷佛一美人低低吟唱相思曲,心心念念盼望郎君早日归来。在场的人,都为这浅伤的曲调所摄,放下杯筷,呆呆坐在那里,一曲终了,竟无人喝彩。
许久,才见虬髯客击掌而鼓:“好!好曲!”听他这样讲,余人也全都鼓起掌来。有个参客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交给堂倌:“拿去给楚瑶姑娘买点胭脂。我家老爷赏的。”堂倌哈腰谢过收下。
楚瑶起身告退,那些人想拦,却被堂倌挡住:“各位,对不住,对不住。这是我们天香楼的规矩:楚瑶姑娘卖艺不卖身,寻常客人,姑娘只弹一曲,若是还想听曲,明日请早。各位,请!”
二日后,夜里。
楚瑶刚回到房里,卿儿已准备好了洗澡水。她正待宽衣沐浴,忽听有“笃笃——”的敲门声:“姑娘睡下了吗?是我,珍妈。”卿儿给珍妈开了门,她满脸堆笑着走了进来:“姑娘大喜啊,恭喜姑娘,今天遇着贵人了,有人要给姑娘赎身。”她心中一惊。卿儿在一旁接话:“妈妈,不知是哪家官人能为我家姑娘赎身啊,您可别忘了,我家姑娘可是相爷的人。”
“这个说来也奇怪,”卿儿这么一说,珍妈也觉得蹊跷:“来传话的,是相爷府里的刘师爷。说是一位相爷的贵客,看上了姑娘,想纳了去,只要姑娘点头,多少价随我开。”
“珍妈,刘师爷没说这贵人是何等来历吗?”楚瑶缓缓问道。
“这,他倒没提。我是问过的,他只说,他也没见过。晌午前,有人飞马来相爷府给相爷送了封信和一件玉佩,相爷见了信,把自己关在房里两个时辰,出来后,就叫他速到天香楼来问姑娘的话,所以那人是何来历,除了相爷,谁也不知。”
楚瑶沉思良久,才道:“珍妈,请刘师爷转告相爷和那位贵人:楚瑶出身蓬门,乃福薄之人,自幼失怙,乏人教导,举止不甚得体,言语多有不端,入得显贵之家,只怕辱没门楣,玷污夫家祖先,还望三思。其次,妾虽身在娼门,但也非贩夫走卒,任人差使,如此人这般,打发他人前来问话的,就是瞧我不起。如他确有诚意,明日辰时,请往风波亭一叙。若彼此有缘,我可当面应承于他,若不得,只能请他另觅知己了。”
“姑娘,这。。。。。。韩相爷那边。。。。。。我们可。。。。。。”
“姑娘已经发话了,珍妈您又素知姑娘脾气,快快回了刘师爷去。”卿儿边说边把珍妈往门边赶。珍妈见这架势,楚瑶是不会改主意了,只得跺跺脚走了。
楚瑶沉思半晌,到书桌前坐定,写了一封信,用火漆封好。交给卿儿:“拿我这封信,快去找北门守将陈清宇陈将军,告诉他。。。。。。”她在卿儿耳边细细吩咐,卿儿连连点头,却掩不住愁容:“姑娘,韩贼居然肯将你拱手送人,此人必定。。。。。。姑娘你。。。。。。”
“我自然心中有数,明日清晨,你按我安排,速速送洪公子出城,若我晚上仍未回来,你带我的细软离开临安,在乡间找一可靠之人,平安度日才是。”
“不,姑娘,我。。。。。。”卿儿大急,可楚瑶不由分说,已将她推了出去。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西湖边的佃户一如既往地早早起来耕作,远远望见风波亭外伫立一位游客,他身材魁梧,满脸胡须,白衫有些湿,似乎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了。他看似在欣赏风景,却不时往小路方向张望,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巳时过了,晨雾散去,小路上来了一顶青色小轿,轿子在风波亭前停了下来,轿夫掀开轿帘,走下一位身披孔雀羽斗篷的丽人。
那人立马迎了上去,挥了挥手,轿夫朝他一躬,抬了轿子远远呆着。他冲女子一揖:“在下蒙哥,见过姑娘。”楚瑶欠了欠身:“原来是蒙官人,前日在天香楼,妾怠慢了。”
蒙哥直起身:“姑娘来时,已知是在下在此等候?”
楚瑶莞尔一笑:“妾身在青楼,来往除了达官贵人,即是文人雅士。杭州城内,无人不知妾乃相爷护佑之人,有哪个敢与贱妾赎身?那夜初见官人,就知君非凡品,又是外乡之人,自不比旁人。”
蒙哥眉头舒展:“姑娘冰雪聪明,实不相瞒,我乃蒙古大汗铁木真之孙,我父窝阔台乃大汗第三子。”
楚瑶波澜不惊,款款而拜:“原是亲王殿下,贱妾失礼了。”
蒙哥搀住她:“失礼的是小王,昨日下人前来回话,小王方知:之前作为,过于轻慢姑娘。我们蒙古本是马背民族,于小节处不如中土人士细致,姑娘不快也是常理。今日,小王是特来向姑娘陪不是的,也是来向姑娘再次表明小王诚意的。”此人虽为蒙古人,言谈却也不俗,在北人中倒也少见。
楚瑶转脸不看他,淡淡道:“贱妾那日已托珍妈转告,妾乃残荷之身,不配王爷所重。”
“姑娘所言差矣,蒙哥在北国对姑娘仰慕已久,那日一见,方知姑娘为人,远在盛名之上。”
“哦?蒙古也知我?”这件事叫她意外非常。
“两年前,我堂弟那都曾在相府宴会上见过姑娘。那时姑娘正陪韩相爷款待各国来京为太后贺寿的使臣。”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她盯着蒙哥,他接着说:“当时,一个侍者不小心将鸡汤洒在辽国使者的礼服上,相爷要拉他出去砍头,姑娘挺身而起,说了一番话。”
那事她还记得:当着使臣面,她对韩琦说:“相爷,此人死不足惜,但今日杀人,还请相爷三思。太后乃一国之母,万民敬仰。而太后与圣上笃信三清,每每侍者犯错,从不忍杀一人。几日后,乃太后寿辰之期,为小事杀人,徒增杀戮,恐非上所喜。不如将他逐出府去,不再使唤也就是了。”
蒙哥微微笑道:“那都回去对姑娘赞不绝口。我们蒙人虽起自大漠,教化文字自不能与中原相比,但我皇祖待人却甚是平易。军中无论贩夫走卒、军卒将领,他均平等视之,从不许恃强凌弱,以势压人之辈横行。因此军心所向,所战无不披靡。姑娘一介弱女子,为一侍者,挺身而出,说出那番话,这等才智,非席间须眉男儿可比。在下闻听,暗生仰慕之心,不远千里而来,只为一睹姑娘风采,那日一见,姑娘气度远胜美名,冒昧求亲,还请姑娘莫怪。”说罢,又是一拜。
原来如此,此人绝非善类,该如何打发才是?看来今天难以全身而退。楚瑶不由得眉头紧皱。
哪知此时,蒙哥话锋一转:“昨日得知姑娘心意,深感唐突了姑娘。小王自认金帐中人不菲。而一知己难求,日前行事,是因不谙汉人之礼为之,言行莽撞,还请姑娘海涵。小王对于姑娘,但求一心,今日约姑娘前来,实无强求之意,只愿姑娘知我心意,若日后有缘,姑娘有所差遣,蒙哥必效犬马之劳!”说罢,他拱手拜别。
“殿下留步!”蒙哥闻言停住,楚瑶心中灵光一闪,走上前去:“殿下林下之风,妾身钦佩。虽无秦晋之缘,也无妨结子期伯牙之谊。品茶赏梅,还请殿下莫嫌小女粗鄙。实不相瞒,我有一事,请殿下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