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小白天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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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出……”虞渊的声音是季沐兮从来没听过的冷厉，很轻，却隐隐有着某种睥睨感，似乎他的说话对象只是脚下一只蝼蚁。
季沐兮的眉头一皱。
而虞渊也抬头看见了眼前人，原本的话一下子卡住。
他没想到季沐兮会来。
就像是被老师突击检查作业，自己却没完成的小学生，虞渊有点局促，站了起来，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才吐出几个音节来：“师父，你……我……”
“怎么了，这么大火气？”季沐兮却似乎不在意般，笑着道。
虞渊少有地现出手忙脚乱的样子。
或许并不少有，面对季沐兮，他总是难以天衣无缝的。
“朝堂之事，”虞渊抿唇，长长的睫毛盖住眸底隐约的赤色，“师父不必忧心。”
季沐兮拿着折子，走近几步，“因为他们上折子催婚？”
语调里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虞渊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是被另一件事吸引了视线。
他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季沐兮身前，微微低头，指尖落在季沐兮胸前黑色的系带上，纤长有力的手指轻轻一勾，本就松松散散的带子瞬间乖乖地散开，大氅堪堪依附在季沐兮身上，似落不落的样子。
虞渊绕至季沐兮身后，将其取下，动作熟捻周到。
“带着湿气，不要着凉。”
温热的呼吸喷薄在后颈，近在咫尺的滚烫，混杂着身后人特有的熏香味道，像是埋葬在冰雪下的活火山，将以势不可挡的姿态点燃世间炽热，将眼前的一切湮没殆尽。
季沐兮身子一僵，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陡然转身，撞进彼此的呼吸里，如此猝不及防。
虞渊的呼吸明显一滞，手中的动作也僵住，就那么不尴不尬地停住。
不敢再进一步，怕是虚幻；却也不想再退一步，一晌贪欢。
季沐兮也不说话，手里拿着那折子来回地摩挲，一双凤眸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虞渊，摇曳着黛蓝色的焰火。
“师父，”虞渊尽量找回自己正常的声音：“怎么了？”
“没什么，”季沐兮将奏折随意地丢到了他那一堆“兄弟姐妹”中，随意道：“听说疏勒国想要求娶永安郡主？”
虞渊放置大氅的动作停住，指尖下意识地在缎面上摩擦，遮掩内心的些许不安：“师父还关心这些事？”
季沐兮笑得随意：“是啊，怎么不关心？虽然过去的事情记不太清了，但是万莹啊，一看就让人有种亲切感，大概在临松薤谷时的关系就不错吧。我当时便想，正好让她也去缘溪书院就读，促进一下灵修和武修的交流，还有利于南北融合不是？”
虞渊将大氅仔细归置好，像是随口道：“所以师父，不希望万莹去和亲吗？”
“当然，凭什么呢？东域在战场上失了利，还想要让我们把江南水乡里养出来的小姑娘送去他们那里受苦，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情？”明明该是义愤填膺的话，季沐兮语气却散漫得很。
虞渊轻笑一声，走近几步，道：“可是，师父不是跟我说过，在其位，便要应其责。上荣立国这些年来，公主，郡主，远嫁和亲，下嫁世家，都是常有的事，惯常的平衡之道罢了。临松薤谷既然把她送来，她自己也答应了，便应该有所准备。况且，设立圣部和神官，朝中本就诸多声音，若是此番再给她些特殊待遇，恐怕于朝廷有所不稳。”
季沐兮含笑看着虞渊，听他一本正经地解释原因，听到最后，拊掌称赞道：“还是君上思虑周到，臣莽撞了。”
听起来倒像是诚心实意的夸赞。
虞渊却是微皱了皱眉，有些难受道：“师父，你别这样同我说话。”
季沐兮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前仰后合地笑到一半，突然止住，定定看着对面那人：“那好，虞渊，我累了。”
虞渊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握成拳状，最终却还是颓然松开，低声道：“师父的意思，我有点不太明白……”
季沐兮逼近几步，好整以暇地反问：“听不懂？那我重复一遍，虞渊，我说，我累了。”
目光在虞渊好看的眉眼间游移，毫不避讳那纯黑色的瞳仁。
“累了可以休息。”虞渊突兀地提高了音量，语速极快，像是被逼到绝处的兽发出的哀鸣。
可惜，季沐兮并不打算给他回避的机会：“可我觉得累，是没意思，想要走人了。”
胸膛的起伏瞬间加剧，双手不自觉地收紧，虞渊整个人都陷入一种紧绷的状态，季沐兮的话以不可阻挡的姿态摧毁他所有理智。
狠狠地闭了一下眼，将那些即将泛上眼底的猩红逼回去，虞渊强迫着自己保持正常的状态，艰涩开口：“师父……你说过，以后会陪我过每个年的，”
放软放柔的声音，委屈巴巴的语调：“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微微泛上红的眼框，眼底蓄起的晶莹，真是让人忍不住心软。
季沐兮却突然感到后颈处泛上一阵冷意，虞渊对他，真的是太了解了，清楚地知道他的软肋，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来，让他心软。
就好像，不是他创造了虞渊，而是虞渊支配着他。
一阵无来由的愤怒侵占了他的整个理智，季沐兮突兀地提高了音量，黛蓝色的眸子里升腾起接近刻薄的妖冶，“我当时说的，可是‘能活几年就陪你过几年’，既然这样的话，下次过年之前，我会死的透透的，怎么样，这样就不算说话不算数了吧？”
季沐兮兴奋地抬了抬手，明艳的笑容里也宛若带着刺：“对了，你要是是执意想让万莹嫁去东域的话，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去半路劫人，这样，两全其美。”
虞渊看着季沐兮，像是被抛弃的幼崽看着主人的背影。
赤红色耀武扬威地占据了眼睛，情绪极速地滑向失控的深渊。
如疯似魔。
季沐兮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背上掀起一阵火烧火燎的感觉--是虞渊留下的阵法。
愤怒退潮，感受着背上的火烧火燎，他突然想起了之前一个被他忽略的疑点。
上一次，虞渊发病的时候，他就有所察觉，但因为对方突然晕过去的原因，打断了他原本的思路，一来二去，便放了过去。
在《神之下》的世界设定里，主角的实力增长是和地图的开拓程度成正比的，就像来到上荣之前，虞渊不会激活体内的王族血脉，也就没法达到神王合一的境界。
再比如，他选定的季临，哪怕是修为到达了顶峰，在开启西海仙山的剧本之前，还是卡在成神这里，分寸不能进。
所以，按理说，虞渊的实力最多就是和他不相伯仲。
但现在，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虞渊对他的压制，那种纯粹实力的压制。
琐碎的疑点在脑海里轰然炸响，季沐兮感觉胸腔彷佛被一块破抹布堵住，不上不下，难以呼吸，但他毕竟不能让虞渊真的发病，深呼吸几下，季沐兮强迫自己控制住情绪。
“逗你玩呢？怎么反应怎么大？”季沐兮目光晦暗，却还是扯出一个笑容来。
说完，伸手想要揉一揉虞渊的头发，结果手伸到一半，突然感觉有点违和——之前几次，虞渊都是坐着的，他都没察觉，虞渊居然这么高。
他悻悻然收回了手。
虞渊身上突如其来的暴虐气息也被他强行遮盖下去。
“师父……不带这么逗人玩的。”声音里还带着哑。
“嗯，那我以后注意。”
季沐兮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说什么，反正，他实在是不能在这再待下去了，濒临爆炸的情绪随时都要不受控制，他匆匆告退，也不管虞渊表情如何，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迎面撞上笑容满面的董其声，季沐兮却连客套的心情都没有，直直地略过对方，不管不顾地走进了风雪里。
脚下的步伐又快又急，彷佛有什么事情马上就要赶不上了。
转了大半圈，季沐兮才彷佛脱力般在一块大石头旁边停下，深呼吸了几下，就那么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然后突然暴起，朝着周身的石头狠命踹了几下。
仙气飘飘的那么一个人，跟个小孩子似的，在那发疯般地踹那块无辜的石头。
鹅毛般的大雪——发，脸，肩颈，扑簌簌地落上又滑下。
果然，人不该自视甚高，骄傲使人退步，这话说得可真对。
这么憋屈的感觉，季沐兮还是第一次尝。
真他妈好笑。
季沐兮想。
他颓然地停下了发泄的动作，一种熟悉的失控感将他包裹——世界脱离了他的掌控。
慢慢地蹲坐下来，将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他要在这种自我封闭中找回安全感。
不能垮掉。
恍惚间，季沐兮好像回到了自己小时候生活的乡下。那时候，不过三四岁的他，还是个粉雕玉琢，男女莫辨的小娃娃，人似乎天生热爱美，很多小孩都愿意围在他身边，小季沐兮不说，但他确实很高兴，就像是一只骄矜的小白天鹅。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孩子们突然开始小心翼翼地和他保持距离——爸爸妈妈说了，这是个瓷娃娃，碰碎了要赔的，他们赔不起。
周围不再有很多人围着，但小季沐兮依然是那只骄傲的小白天鹅：不跟他玩，那就算了。
虽然……偶尔也会落寞。
后来，季青和宋兮兮来了，他们或许是全天下孩子都羡慕的模范父母：民主、开明、前卫。
他们从不干涉他的决定，从不对他强加期许，从不窥伺他的私人空间，他们以平等的态度告诉他遗传病的事情，尊重他对自己的知悉权，他们就像是礼貌又周到的朋友，给季沐兮留足了供他自己发挥的白纸。
白茫茫，空荡荡的纸页，任凭小季沐兮如何卖力涂鸦，都无法填满，看起来倒像是别有深意的留白。
他们对彼此的爱深挚又热烈，对他的爱却理智又正确。
可是，有时候，季沐兮也会想：或许太过正确的东西大多冷漠。
他自己便是个例子，不是么？
季沐兮很少有非常激烈的情绪，感兴趣就参与一点，不感兴趣就抽身离开，他从来不曾拥有过真正意义上的亲密关系，也不需要这样的关系。
无论是怎样的处境，他都能够理智而淡漠，按照原定的计划执行下去。
直到今天，他才第一次知道，人居然会因为另外一个人产生自己无法用理智控制的情绪，这简直匪夷所思。
这种观念上的冲击让他感到钻心挠肺地难受，自我被撕扯，他很难受，他想逃离。
“师父。”
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与此同时，还有身上冰凉触感的消失，雪被阻隔在外。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小白天鹅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