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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本就偏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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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衡喉结滚动,不安地吞咽了一下,“不论您信或不信,哪怕信仰远去,谢家骨子里的忠诚也将一如既往。衡将举全族之力,护送神子至西海仙山,那是神族的发源地,作为神魂,只要您让神源归位,妖族必将再度崛起,到时,自然可以终结虞渊的野心,重现神的荣光。”
季沐兮没有说话,似在沉思,似在犹豫。
谢衡稍稍逼近小半步,再次加码:“作为神的后裔,世人都是您的孩子,他们应该平等地获得神的润泽,难道您忍心看着整个失落大陆陷入暴虐控制之中吗?”
季沐兮却仿佛回过神来一般,好整以暇地抖了抖宽大的袖子,凤眸突然一弯,笑出亮晶晶的一轮月牙来,他说:“可是,这片大陆,本来就是我送给他的玩意。”
谢衡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季沐兮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懂,但合在一起,却变成了他不能相信的意思。
季沐兮将双手往后一背,身子微微前倾,笑得更加肆意:“还有,提醒一下,其实,神不爱世人。”
“大陆山河千万里,天地生灵亿亿万,不过是为神的偏爱作配罢了。”
“而天命所归之人,不是我这个神子,而是……虞渊。”
季沐兮的呼吸近在咫尺,最后两个字是如此清晰地炸响在谢衡的耳边,比他第一次逛元宵灯会时看到的烟花还要震撼。
谢衡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崩塌。他怀疑自己的心里也有路和后院里那样一座寒碜的小假山,要不然,这雪怎么会雪崩一样往下落?
季沐兮转身,拍了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往外走去。
突然,好像是想到什么,他又回了头,看了看旁边呆呆愣愣的小傻丫头万莹,他朝她招招手,笑着道:“不会让你嫁去东域的。一个委曲求全的上荣,就不值得了。”
万莹像是如梦初醒般,跌跌撞撞地朝季沐兮跑来,头上的帽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她紧紧地扯住季沐兮的衣袖,眼里的泪水稍不注意就往外流。
她不住地喃喃着:“师父,师父,你相信我,虞渊他……他真的是个疯子!你相信我,师父,我绝不会害你,绝不会骗你,师父……”
季沐兮皱了皱眉,从袖中拿出手绢递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姑娘。
他知道,万莹和其他人压根就不是一个量级的,没有多余的弯弯绕,就是傻。
“按照时间来看,路和要清醒过来了。”见万莹哭个不停,季沐兮提醒道。
万莹心下一慌,接过手绢擦了擦眼泪,却又不太想放开季沐兮的衣摆。
最后,还是反应过来的谢衡把她拉走了。
临走前,谢衡别含深意的目光朝季沐兮投过来。
季沐兮不关心这个,只是看着明明此刻内心已经惊涛骇浪的两个人,却还要为了不被发现艰难爬墙,一时有些好笑。
笑了几声,他突然又感觉不好笑了。
于是缓慢地收敛起笑容,向相府外走去。
季沐兮一个人在路上走着,无声无息的。
走着走着,到了主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看起来十分热闹,毕竟,年初嘛。
但季沐兮身上,却散发出一种格格不入的孤独感,似乎这些喧哗都不应该出现在他的周围。他应该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这条街道上,只留下一个单薄的背影。
这样奇怪的气质,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经过他身边的人纷纷侧目。
这样俊美的公子,怎么这样落寞呢?
大家怀着一样的疑问,却没有人上前询问,求生的本能告诉他们,这时候还是保持安静的好。
但是显然,作为一个系统,370没有人类的求生欲本能,它非常没有眼力见地冒头了。
“宿主,这几天,我们可能需要再去一次都云谏那里,所以,你最好抽个空去见见虞渊,我好伺机收集一些能量。”
“见见虞渊?”季沐兮反问,语调里带着莫名的,令人寒毛竖起的笑意,“可我现在,实在不想见他。”
“宿主,你这就不对了,你忘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了吗?你忘了五讲四美好青年了吗?爱岗敬业是你应有的基本职业素养。”370苦口婆心,卖乖讨巧。
季沐兮却觉察出其中的刻意:“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什么?”系统莫名其妙地反问道。
“你不觉得,你出现的时间太巧了吗?”季沐兮一个字一个字地给370重复了一遍,还加上了几个字让它明白地更彻底一点。
370明白了。
所以它安静了。
季沐兮在路上走着,思绪铺天盖地地蔓延开来。
不知道谢衡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觉,大概是世界观的崩塌和重塑吧。
季沐兮带点好笑地想。
但实际上,他又好到哪里去呢?
谢衡没有必要拿这件事情来骗他,谢氏的忠诚也不必怀疑,万莹最后的眼泪更是不掺水分。
他清楚,他清楚得很。
但是啊,就像他说的那样,神的偏心是如此明目张胆,不加掩饰。
他把他们怼得哑口无言,却也明白——谢衡口中那个杀伐果断,目的性和执行力都数一数二的人可能才是皇位上那个人最真实的一面。
可是,他笔下的虞渊,是那个在极致的爱恨情仇中痛彻心扉,在家国大义的奥义中摸爬滚打,在别人的不屑里和古老的正义长相厮守的人呐。
虞渊最不同于其他龙傲天的地方,在于共情能力,他是如此能够感同身受别人的喜怒哀乐。
他笔下的虞渊,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枭雄,他只会是英雄,悲剧英雄。
一路无言。
季沐兮回到了翰林院,突然就感觉很累,身心俱疲。
洛洛也发现,从相府回来之后的季大人,貌似有点不太对劲:一句话也不说,坐在桌案前,盯着那方砚台发呆。
洛洛好几次想进去,试着跟季沐兮说几句话,问一问,季大人这到底是怎么了。
但是,任凭他进进出出,在房间里非常“碍眼”地瞎转了好几圈,季沐兮还是没有丝毫跟他搭话的意思。
洛洛明白了,季大人大概是需要一点私人时间,于是他安静地走了出去。
就在洛洛以为季大人要坐这么一整天的时候,对方突然动了。
微微调整坐姿,缓解了一下有些酸软的肌肉,季沐兮问:“洛洛,外面雪又下起来了吗?”
“啊,对。”突然被点名的洛洛有些猝不及防,小脑袋往外探了一眼,回道:“又下起来了呢,好像挺大的。”
自除夕那天,便一直断断续续下个不停的雪,才停了不到一个上午,便又开始了。
季沐兮起身披了一件浅灰色大氅,着人打了伞,冒着风雪出去了。
外面的路重新变成雪白的一片,偶然踩出几个脚印来,也很快又被铺上一层。
季沐兮不喜欢坐软轿,他喜欢一步一步踩在雪上的感觉,脚陷进去,“吱呀”一声,像是打开了一扇门,一扇门一扇门地开下去,让人的唇角忍不住勾起。
“奇怪?怎么不冷呢?”身边伺候着打伞的人有些诧异地嘀咕了一声。
季沐兮轻笑一下,并没有说话——他自己的小癖好,总不好教别人替他承受代价。
御书房内。
董其声捧上一盏热茶,悄无声息地将其放在案桌角落里。
“事情都吩咐下去了吗?”虞渊拿起茶盏,轻吹一下,抿了一口后问道。
“回君上,都妥了,年后朝会,就能看见这些新面孔了,”董其声低着头回,说到最后却有些迟疑,“君上,只是,季大人那边会不会有想法,觉得皇上不信任他?还有那些世家……”
“孤不愿意那些个人的眼珠子老盯着他,分散一下他们的注意力,挺好。”
虞渊又拿过一份新奏折,看了几眼,神色染上些许不耐,轻嗤道:“至于世家,一群一戳就破的纸老虎罢了。”
“是,君上圣明。”董其声低眉顺眼,拍着马屁。
虞渊手下朱笔龙飞凤舞,快速批阅完,往右侧那堆轻轻一扔,又拿过一份来,刚看几眼,脸色便更阴沉了些。
朱笔一放,他忍不住将手中的折子狠狠朝地上一扔,整个人染上阴郁神色。
“君上息怒。”董其声连忙跪下,竭力按耐住本能的战栗。
“滚出去。”虞渊的脾气一向来得突然,董其声伺候的时间长了,也算有点经验,闻言立马匍匐着膝行几步,然后起身退了出去。
刚出门,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便看见一人从雪里走来,雪花扑簌扑簌地滑过伞面,在他周身旋转而下。
董其声眼睛一亮,宛如看见救星。
“季大人。”季沐兮刚进了院,便见董其声迎了出来。
“董公公,”季沐兮回了声,然后轻声问道:“公公不在君上身边伺候着,怎么出来了?”
“哎呦,”董其声叹了一声,“君上今儿个心情不太好。”
“那我这是来得不巧了?”季沐兮笑。
“这不能,”董其声满脸的褶子都堆上讨好,“您什么时候来,都是巧的。”
“因为什么事不高兴?董公公给我透个底,我也好有点准备,别触了君上霉头。”季沐兮温声道。
董其声一笑,心里忍不住嘀咕:触霉头?那哪能啊?君上宝贝您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估计您就是要拆了御书房,指不定君上都得担心您手疼,自己上赶着麻溜就给拆了。
当然,他是不敢这么说出来的,便掂量着道:“还不是东域那帮龟孙子惹的事……”
“哦?”季沐兮挑眉。
“可不是,君上给他们点脸面,没直接让他们滚犊子,他们就上赶着往上黏,”说起这个来,董其声那把小尖嗓子也沾上怒气。
“说了没有公主,他们就把主意打到永安郡主头上去了。君上本来就不乐意,结果底下那群大臣不知道发的哪门子疯,又一个接一个的借着这事上折子,让君上充盈后宫呢!”
“那君上……是什么看法呢?”季沐兮问。
“哎呦,”董其声眼珠子转得滴溜响,笑道:“这圣意,那是咱们这些奴才敢揣测的啊!季大人可真是说笑了。”
季沐兮也笑笑,不再追问。
“这样,还是多谢公公提点了。”季沐兮特别礼貌地道:“那就烦请公公通禀一声,书院有些事。”
“不用不用,”董其声连声道,“君上吩咐过,季大人来,不必通禀。”
董其声小眼睛一眯缝,心里的小算盘打得直响。
他可不是季沐兮,还是躲着点现在这个状态的君上好,这可都是血与泪的教训得出的结果啊。
“好。”季沐兮也不矫情,告了礼,就推门进去。
看着季沐兮的背影,董其声心下也有点犯嘀咕,总感觉今天的季大人哪里有点不太对,不会是哪个不长眼的招惹了季大人吧?
那可真是要自求多福,君上哄完人,第一件事怕就是给那罪魁祸首扒层皮去。
董其声摇着头走开。
季沐兮进了门,没走几步,脚底下就多了个明晃晃的物件——季沐兮俯身拾起奏折,看了一眼,嗯,崔家的,要给虞渊选美人呢。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本就偏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