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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神的荣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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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和身子霎时凝住,沉默了一会,最后道:“和以为,季大人绝不会做出伤害君上利益的事情。”
季沐兮轻轻一笑,凤眸里流光溢彩,带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道:“其实,我倒是有些好奇,到底是怎么样的女子,怎么样的感情,能让路相你……如此不计代价呢?”
这一次,路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最后,唇角一掀,露出一个不知是苦涩还是甜蜜的笑容。
“幼时凄苦了些,惊鸿一瞥,潦潦倒倒一颗心便被拴住了”路和长叹一声,道:“再见时,物是人非,却还是不愿意撒手,便就这样纠纠缠缠,剩下的日子,也就想着她过吧。”
路家三代单传,路和竟就顶着压力,守着亡妻,再不他娶。
“她……”季沐兮还想再问几句,开了口,却又不知该问些什么。
“她是东域人,早年在京都为质,后来,是被押解到京的俘虏。”路和尽量克制,说得轻描淡写,此中纠葛,却自然有它的痛彻心扉。
季沐兮没有再问的心思,应了路和的要求,两人约好再见的时间和其他一些细枝末节的事宜,季沐兮便打算回宫。
走出竹林,季沐兮让路和不必再送了,路和自知受刚才一番剖白影响,状态不太好,也就不执意相送,转了身,又向着竹林深处的灵堂走去。
季沐兮往外走,心里莫名感觉有些沉甸甸的。
结果,途径后院的时候,突然听得一阵喧闹。
季沐兮一时心下疑惑,相府人丁稀薄,路和那样子,大概也没有什么雇佣仆人的习惯。
这是怎么回事?
“谢叔叔,你推我一把啊!我爬不上去!”一道清丽的女声焦急喊道。
一个小脑袋从墙后边伸了出来,毛茸茸的红色帽子懒洋洋的盖在上面,两只胳膊用力地攀住墙沿,因为用力的缘故,小脸憋得红彤彤的,在这大冬天,额头上硬是渗出几滴汗。
似乎是后面的人用了力,小脑袋突然往上一窜,从墙那边栽了过来。
“啊啊啊!”高亢的尖叫声响彻庭院。
这墙看起来实在不高,掉下来大概不会有什么大事。
不过,季沐兮还是手指微动,维护一下小姑娘的颜面,脸着地实在是太难看了点。
“师……季大人!”小姑娘一眼看见了季沐兮,连身上的泥垢都来不及拍掉,就蹦蹦跳跳地冲了过来。
是万莹。
这还没完,墙那边再次传来响动。
不过,谢衡就比较优雅一点了,一个翻身自己跳了下来,不需要季沐兮出手帮忙。
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季沐兮笑道:“这是干什么?路相这么两袖清风的一个人,你们居然还想把他偷得更穷点不成?”
谢衡显然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全身上下都透着一种不自在,看起来一时半会还缓不过来。
万莹就比较轻车熟路,没有半点不适应,激动地抓住季沐兮的胳膊,眼睛一眨,就要哭出声来:“师,不是,季大人,我……我终于见到你了!”
眼见着万莹泫然欲泣,谢衡不由尴尬一咳,提醒道:“阿莹,时间有限。”
“哦哦,那我们先说正事。”万莹吸了吸鼻子,瞬间把眼泪挤了回去。
“季大人见谅,君上耳目遍布京都,无一处不在他的监控之下,唯有此处,他亲自设下的阵法里,因为阵法落点在路和身上,我们才能有机会和您真正谈一谈。”谢衡接道。
怪不得两人要采取如此原始的方法——爬墙进来,若是两人施展术法,纵使路和不操作,护院大阵也会自动启动。不过——
“你们把路和怎么了?”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季沐兮问道。
“我用了神幻术,困住了路和,”万莹小声嗫嚅道:“路和心智坚定,心境清明,除了忆念亡妻的时候,我没有办法控住他。”
神幻术是通过人内心的渴望营造虚假的幻境,从而使人在一定时间内处于陷入虚假世界中,无法对外界作出反应,是神族测验属下的一种术法。
季沐兮看着两人,万莹小心翼翼,一副害怕被他教育的样子,谢衡表面看起来十分正常,脸上的微表情却透露了他的违和。
季沐兮一哂:“既然如此大费周章,那就说说吧,有什么需要避开君上,在别人家的院子里偷偷摸摸讲的话?”
季沐兮的态度让谢衡心里有些拿不稳。
可如今,已经别无退路。
谢衡咬咬牙,直接单膝跪下,行了一个标准的神族一脉的骑士礼,沉声道:“虞渊狼子野心,意图将整个失落大陆拉入深渊,如今神子降世,请神子拨乱反正,还天地一片清明,重降神辉于世。”
万莹也不在那对手指了,目光灼灼地盯着季沐兮。
“虞渊狼子野心……”季沐兮重复着谢衡的话,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他低头俯视着谢衡,语气凉薄:“所以,谢家主现在是在邀请我同你这个叛逃者后代一起举起反旗,推翻国泰民安,欣欣向荣的上荣吗?”
谢衡身子一僵,有些苦涩道:“神子,谢氏从未叛逃。当年,神谕降世,紧接着便是神王之争,上荣祖皇帝背信弃义,坑害神族,谢氏作为被选中的家族,承担起神谕中‘昏’的职责,蛰伏多年,就是为了今日。”
完全没有的设定,彻底偏离的剧情。
许许多多的疑点一下子涌入脑海。
但季沐兮没说话,没询问,转身就走。
“师父!”万莹突然出声,喊住了季沐兮。
“你唤我什么?”季沐兮回转过身子,看着激动得超出他想象的万莹。
“我也是送了拜师礼的人,哪怕师父不承认我,不记得我,您也是我师父,”万莹哽咽着说:“可是,虞渊不许我喊,不许我说,师父,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季沐兮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万莹,眼中波光流转。
“我本非神之后裔,慕邵把我推上圣女的位置,让我去星芒祭台本就是走个过场,谁知道,我却在星芒祭台听到了神的预言,然后……”万莹顿住,似乎有些苦恼该怎么诉说这种情况,“然后,我脑海里就多了一段记忆。另一个版本的童年,另一个版本的临松薤谷……但可怕的是,我的这段记忆却在不断地消失,每次,我想要记录下来的时候,就会头疼欲裂。”
“师父,”万莹高声喊道,“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唯一剩下的……就是对虞渊的恐惧。”
季沐兮立在原地,似乎在消化万莹的说法。
半跪在地的谢衡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目光沉沉地看着季沐兮,沉声道:“您还记得前段时间四大世家的离奇死人事件吗?”
谢衡刻意地停顿了几秒,才继续道:“是虞渊干的。”
“要不然呢?”季沐兮讽笑:“他应该任由世家联合起来通敌卖国吗?”
谢衡苦笑一声:“这件事,我不做评论。但是,神子,执行这件事的,是虞渊手下的黑骑。这支队伍,是虞渊在东域边疆的时候带出来的,两年半,平定东部边疆战乱,东域诸国俯首称臣,他靠的就是这支队伍。可是,您知道这只队伍是怎么培养出来的吗?”
季沐兮直直看着谢衡,等着他的答案。
“他去了不到半月,便杀了边疆军队的主将,将世家子弟兵绑起来交给那群暴民出气,借机给自己收买人心,然后又用他们的鲜血为引,成阵,招出黑骑。他带着黑骑直入敌营,势如破竹,连克四十七城,然后……”
谢衡的声音染上剧烈的颤抖:“连屠四十七城,妇孺老人,无一例外,血染苏乌江,连续三个月红色不退,血腥至极,至此,黑骑成型。”
“再然后,困俘二十三万于邱茨城,火烧城池,残忍至极,至此,黑骑大成。”
“东域降服,诸国国王自缚前往求和,虞渊单枪匹马,将人一应斩杀,重整东域诸国,建立邪神崇拜。”
说完,谢衡近乎崩溃。
他紧紧地盯着季沐兮,双脚陷入泥地里,那一封封掺杂着无数鲜血,费尽千辛万苦才送到他手里的信重新浮现在眼前,让他痛不欲生。
“所以呢?”季沐兮却似乎没有分毫触动,从谢衡开口开始,眼里便如同淬了冰渣子一样。
“他不杀那些去镀金的世家子弟兵,那他应该跟着他们去蹂躏那些饱经摧残的边疆百姓吗?他不对敌人残忍,那他应该对自己人残忍吗?他不杀那些国王,难道像你们一样被东域一而再再而三地愚弄吗?妇孺子女——你去问问边疆那些被□□的妇女,被烧杀的孺子,被抢掠的老人,东域何曾怜惜过他们?”
“虞渊残忍血腥不假,但东域那群畜生,配得上仁慈吗?”
谢衡不可置信地看着季沐兮,嘴唇蠕动,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季沐兮抬脚朝谢衡走近几步,距离加剧了逼仄感,他眉眼间渗着些许矜傲,冷嗤一声:“纵使你所言有理,谢家主,你不如扪心自问一下,在蜜罐子里泡了几年的谢家,真的还如同当年一般忠诚吗?你现在来找我,与其说是想起自己的身份,不如说是发现虞渊想要的远超你的想象,你害怕了,畏惧了,终于想起你还是个信徒,才来寻求神的庇佑。”
谢衡被逼得下意识后退几步,身子摇晃几下,脚下有些不稳,衣衫下摆被还未完全消融的雪水打湿,剧烈收缩的瞳孔里,季沐兮的不屑倒映得如此清晰。
“或许,”谢衡艰涩开口,“您说的对吧,这里面的确掺杂了太多,关于懦弱,关于自保的东西。”
听到谢衡这句话,接连受到冲击的万莹有点绷不住了,季沐兮的反问本就让她震悚,如今谢衡的话更是让她不敢相信——原来自己来京后就依赖的“谢叔叔”竟然也目的不纯。
她狠狠地咬了一下唇,手指甲嵌进肉里,却也一无所觉。
“但是,这似乎也不影响我的提议。”谢衡站定,稳住身形,呼吸的频率渐渐恢复正常,“如果虞渊没有别的心思,以他在东域的威势,中田慎一如何敢在大殿上给他找事?如果他心里没有鬼,中田慎一何以在大庭广众下提出‘代表疏勒国求娶永安郡主’?如果他对神子你没有企图,又何必装作尽力博弈稳住朝堂的样子?黑骑在手,统一南北,征服东域,对他而言,不过尔尔。”
“神子,或许在上荣,他还因为什么原因有所收敛,但就我所知,他在东域的统治方式绝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暴君,而现在,黑骑再现,他想要同样的方式统治上荣!这样的人,怀揣着对整个大陆的野心,他不可怕吗?”
谢衡直视季沐兮,一字一顿地发出质问。
“那么,谢家主你,希望我怎么做?”季沐兮同样望向谢衡,却没有分毫情绪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