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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情深如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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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虞渊不能,他只是克制道:“师父,以后的每一个年,我们都一起过好不好?”
季沐兮不知道虞渊刚才怔愣的那一瞬间在想什么,但他却感觉,此时此刻,原本理所当然的敷衍、拒绝或者回避都被牢牢地堵在喉咙里,不能再出来一分。
这是因为什么?或许是因为虞渊刚才的坦诚,又或许是他刚才有意无意的试探里得到了一个不错的答案。
反正季沐兮,从不违背自己的直觉。
“行啊,我能活几个年,就陪你过几个年。”季沐兮笑着回答,在他能把控住的范围内给出最尽可能的回答。
说完,季沐兮从虞渊手中抢回酒,翻身一跃而下,“太冷,回去了。”
声音逸散在风雪里。
虞渊看着他的背影,被一阵悸动精准击毙,他喊:“师父!”
“嗯?”季沐兮回头,雪中伊人,长身玉立。
“子时到了。”
“嗯,”季沐兮笑得开怀,凤眸跟着弯成月牙,“新年快乐。”
声音很轻,但他知道,他能听见。
*
宴席过后,大朝贺的一系列其他项目也在有条不紊地展开。
经过那天的事,季沐兮这个缘溪书院的负责人也算在上层贵族里出了名,世家对于这个原先看不上的“娈宠”也有了不一样的眼光。
结果就是,受到的阻碍更多了。
几大世家,几乎是车轮战一样的给他找事。不过,有虞渊顶着,事情还没到他这里基本上就已经结束了。
事情没搞成,反倒是帮缘溪书院做了宣传,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长久以来的安逸生活对这些个世家们的影响真的是巨大的,沉浸在自己的封闭圈子里,仗着血脉里那点珍贵,便以为自己能日天日地,倒是可笑。
也无怪乎前几百年被东域压着打,在北疆更是自觉退出,给魔族腾地盘,也就只有更废物的南方,才能让这群贵族找到一点优越感了。
若非虞渊接手,现在的上荣,真不知道要沦落到怎样的地步。
“大人,外面的雪好像停了呢。”洛洛走进来,打断了季沐兮的思考。
“不过,现在去路相府上,会不会晚了点?”洛洛挠挠脑袋,补充道:“像是去蹭饭的。”
季沐兮阖上手中的公文,薄唇轻启:“去。接连下了好几日的雪,好不容易停了。”
前几日,路和派人给他递过消息来,说是想请他择日去府上一叙。
至于所叙何事?那自然是他亡妻的手书。
当时,外面正下着鹅毛大雪,季沐兮便给他回了信,说是雪停时,必定登门造访。
没想到这雪一下就是好几天,好不容易放了晴,自然不能再拖。
“洛洛,友人会面,算是私人性质,路相又不喜人多,这次你便不必跟着伺候了。”季沐兮料想路和必然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件事的,便阻止了洛洛的动作。
外面的路已经被清扫出来,季沐兮却颇有些遗憾,这样他就不能名正言顺地踩在雪上走。
出了宫门,季沐兮便直接施展术法,来到了相府门前。
略略打量了一番,季沐兮不由一笑,这样简易僻静,若不是那块匾额,怕不会有人相信这就是当朝丞相的府邸。
不过,看似简陋,季沐兮却知道,这座宅院可说是无坚不摧。
那静默中的护院大阵,显然是虞渊的手笔。
不得不说,虞渊对手底下的人的确没话说,裴太后那事,他也是考虑了裴度。
当然,若非如此,也不会有那么多英才,一片赤胆忠心,誓死追随他。
总之,这座府邸的确符合路和的性子,不张扬,却自有一股沉静的力量。
“不必送我,路和,一味沉湎于那些情情爱爱,迟早害了你!你好自为之吧。”一道高昂清亮的声音响起。
裴度的声音实在是很有辨识度,很容易认出来。
他脸色有些黑,大踏步地走出相府大门,气势汹汹,迎面便与季沐兮碰上。
“季大人。”硬邦邦地行了礼,有些别扭,但没有了不满。
自从宴席之后,裴度对季沐兮的态度就好了很多。
这是季沐兮第一次见到常服的裴度,看起来倒少了几分血腥气,多了几分过日子的烟火气。
“裴将军。”季沐兮微微俯身,还了礼,看着裴度的身影远去。
路和跟在裴度身后,也出来了,神情似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不待转身回府,一眼望见了眼含促狭的季沐兮。
“裴将军这又是生了哪门子的气?”季沐兮笑道。
“焕之啊,就这个脾气,”路和温声道,“他性子直,脑子全用在战场的明枪暗箭上了,生活上便格外讨厌那些弯弯绕绕,想事情又太过执着于是非黑白,难免不太招人待见。但说实话,我倒是蛮喜欢焕之这种的,重情重义,有什么都挂在脸上,相处起来不累。”
路和罕有地多话,季沐兮勾了勾唇角,打趣道:“路相这句话,可是不知道把多少人骂进去了。”
闻言,路和一笑,声音清朗,摇动青竹三两,“是和失言了,季大人却不要与我传扬出去。”
季沐兮唇角的弧度加深,“这可不行,至少,我可是个大忠臣,君上若问起,我定是要如实禀告的。”
两人说笑着朝里走去,季沐兮的目光在路和身上和院子的布置间转了几转。
可真是素淡得过分。
路和在前面引路,并没有在理应用来招待客人的正厅停下脚步,反而继续引着季沐兮向里面走去。
季沐兮心里涌上几许惑意,却并没有出声询问,只安静跟着。
他能感觉出,随着两人往深处行去,路和原本还算轻快的步伐逐渐变得沉重起来,连呼吸都变了频率,整个人透着一种遗世独立的气质。
绕过一片占地不大的竹林,来到一座小小的屋子前,路和总算停住了步子。
不待季沐兮出声,路和已然轻轻推开了眼前的木门。
是灵堂。
孤零零的牌位立在正中央——“亡妻许安乐”。
季沐兮侧头,路和本来彷佛盖着一片雾的眼睛突然澄明,那片叫做泪珠的晶莹里开出花来,纷纷扬扬的桃红色花瓣铺满了天地一隅,树下面坐着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的爱情。
原本要说的话一下子消失在唇齿之间,季沐兮莫名地感觉,他不该打扰这个画面。
季沐兮从来不擅长感情戏。
要不然,评论区也不会放着那一群女性角色不管,哭着喊着“渊渊和云谏锁死”、“我不管,云渊是真的”。
后来,他自己也觉得没意思,所有准备向女主角发展的角色都变成了“有缘无份”的红颜知己,阴差阳错,终究错过。
大概是因为他无法感同身受吧——身体原因,季沐兮从来没考虑过恋爱结婚,这种对他来说害人害己的事情。
已经被宣判死期的人,便赤条条一个人闹乐吧,不必将他人扯进来,受什么生离死别的苦痛。
但现在,看着身旁的路和,他突然一瞬恍惚。
或许,当他们独立地构成一个世界时,便不再是他笔下的提线木偶,他们也有着自己的情深如许。
“抱歉,季大人,见笑了。”路和整理好情绪,带着歉意道。
“无妨。”季沐兮安抚一句,迟疑起来,不知道该不该问出内心疑问。
“季大人大概是疑惑为何安乐明明是我的妻子,却不入我路家祠堂吧?”路和勉强牵起一抹笑容,却带着说不出的苦涩,解释道:“我的父亲不认可她,临终前要求不许她入我家祠堂。”
“所以你就……”季沐兮顺着路和的视线望向正中间的牌位。
“是的,”路和眼底,万千情绪翻涌,缀着些许苍白的细长手指轻轻抚上灵牌边缘,“是我爱她,不是路家爱她,她不需要别人的认可。”
“那,路相带我来这里,是想要?”
季沐兮清了清嗓子,将话题拉回来。
“或许唐突了些,但是,和实在是不想与人分享她给我留下的唯一言语,哪怕是只言片语,虽然知道大概不可能,但我总还是奢望,她留下的话里,总该有几句是欠我的情话,”路和的神色由落寞转向温柔,他神色坚定道:“所以,虽然是不情之请,和还是决定试一试,希望季大人也能帮我炼一味那种丹药,让和自己破译手书。”
季沐兮一滞,旋即释然。
路和猜出来,似乎也不是难以预料,毕竟,跟着虞渊这些时日,对阵修丹修,总该是有所了解的。
只不过,这个要求……
“季大人放心,炼丹所需一应原料,您说就是,我会自行筹备,”路和目光灼灼,“季大人此次恩情,我必定铭记于心,除了之前书院的约定——日后若有用得上的地方,只要您开口,必定全力而为。”
季沐兮的心底波澜再起。
这位亡妻,竟在路和心里有这样重的分量吗?让路和这样的人,许出这样的诺言,真是不可思议。
他突然就产生了好奇——感情这种东西,似乎是唯一介于未知和已知之间的存在。
“若我要你所做,违背君上利益呢?”季沐兮凤眸微微眯起,透露出些别样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