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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雪夜醉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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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和却几乎想也不想地一口应下。
路和对这个亡妻,倒真是情深。
但季沐兮并未多问,只是道:“那……手书是我派人去取,还是路相送来?”
“这……”路和眉头紧锁,似在纠结。
季沐兮轻笑一声,善解人意道:“夫人给路相的私房话,我也实在不方便观瞻。不如路相将内容加以拆解,分开送来?”
路和深深看季沐兮一眼,郑重道:“季先生大恩,没齿难忘。”
“路相如此情深似海,季某自当义不容辞。”季沐兮带着点打趣道。
两人正说着,一大一小两道黑沉身影经过。
“路相。”裴度轻飘飘地给路和见了礼,转头看到季沐兮的时候,神色有些别扭。
“焕之啊,”路和轻叹一声,“你这样可真是……”
裴度虽还是黑着一张脸,却是诚心诚意地给季沐兮行了个礼:“今晚,是裴某之错。”
“能让裴大将军认错,我也算是三生有幸了。”季沐兮看裴度那一副别别扭扭的样子,十分好笑道。
裴度的脸霎时更黑了,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呼吸急促了几下,最终还是强自忍耐下,带着裴钰离开了。
结果,这边季沐兮同路和还没说完几句话,裴度又走了回来。只不过,身边没跟着裴钰。
“季大人,裴某是个粗人,虽然这番话不中听,但我不得不说。”裴度沉着声音道。
“嗯,裴将军说,明知道不中听还要说,别人自然也是没办法的,只能努力提高自己的修养,让自己不要生气。”季沐兮笑着回呛道。
看着裴度那噎住的表情,已经黑成墨的脸,季沐兮心里一乐。
论语言游戏,十个裴度都不够一个季沐兮怼的,裴度只好忍住脾气,坚定地说出自己原定的那番不中听的话。
“季大人,君上重视您,宴席上的事,您也确实展现出了一些本事,但是,为人臣者,需得……需得……”裴度胸膛剧烈起伏,嘴唇开开合合,终于勉勉强强挤出了下面的话:“需得恪守臣子本分,而不是利用君王的……信任做一些出格的事。”
“裴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呢?”察觉出裴度话里有话,季沐兮没有再打趣,想要诱着裴度把剩下的那半截子话说出来。
没想到,裴度这一次居然忍住了。他握了握拳,看了季沐兮一眼,一言不发地走开。
“君上向来不喜别人多嘴,焕之这是知道自己失言,又不知道该怎么收尾。”路和看着裴度挺拔的背影,不由摇了摇头,笑道:“他呀,大概是真的喝醉了。”
季沐兮却把唇角一弯,向路和问道:“这个我理解,裴将军的性子嘛。只不过——我倒是想请教一下路相,裴将军刚才的未尽之话,是什么意思?”
路和本不是搬弄是非的性格,奈何季沐兮眼中的探究意味实在太浓,他现在又有求于季沐兮,不好糊弄过去。
路和只得低叹一声,压低声音解释道:“谢衡那次进宫之后,谢家大门便被提亲的人踏烂了门槛,来提前的人可谓络绎不绝,可这些提亲的,却有点良莠不齐。”
说到这里,路和脸上也涌现出几分尴尬神色:“永安郡主是南方生人,那边的婚姻制度跟咱们上荣不同,并无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永安郡主自然不能同意。据说人去宫里跪了三天三夜,君上最终也没理睬她。还是谢家主应下了承办‘马球大赛’的事,才消停下来。”
怪不得今天宴席,谢家也同另外几家一样,只派了小辈来。
谢家向来避世,每日便是赏花饮酒作诗,谢衡这次估计也是头大。更何况,马球大赛……谢衡珍藏的那些品种稀有的天马恐是保不住了。
不过,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难道就因为事情发生之前他们进宫见了自己一面?
那裴度这个连坐可真是吓人。
不过说起来,一碰上万莹的事,虞渊好像就不太正常。
季沐兮摸了摸下巴,觉得这件事可能从头到尾都是虞渊授意。
同路和约定好时间,两人告了别。宫中不能用缩地之术,季沐兮便继续步行往翰林院溜达。
想着虞渊在殿上跟他说的话,季沐兮拎了坛酒上了屋顶,随意寻个舒服姿势坐下,边喝边等人,也能暖暖身子。
当然,他可以用灵力抵御寒气,但这样便失了很多乐趣,季沐兮不愿意。
不多时,虞渊的身影便出现在院内。
季沐兮看着那突然出现的身影,不由轻笑一声:这可真是双标,不许别人用缩地之术,自己倒是用得溜。
这丝响动自然逃不过虞渊的耳朵,他脚尖点地,转瞬腾空而起,在空中虚踩了几下,翻身上了屋顶。
“师父。”完全不是大殿上威严的感觉,声线清亮,像是初春,冰消雪融,春意盎然,藏着压不住的笑意。
季沐兮抬眸,额前的几缕发随风舞动,轻轻抚过面颊,因为不压醉意,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红,繁复的衣衫也跟着发梢一起飘舞。
见人上来,他懒懒开口:“约我做什么?”
虞渊走近几步,没头没尾地问道:“师父的身体已经全然恢复了吗?”
“什么?”带着些许醉意,季沐兮摇摇晃晃地反问,微微开合的唇瓣间露出舌尖一点鲜红。
“今日宴席上,师父不是用的丹药吗?”虞渊温声回,双臂不易察觉地收拢,回护着眼前貌似喝得不知今夕何夕的人,防止他一个不小心从屋顶上栽下去。
啊,虞渊说的没错。
季沐兮眯了眯眼,让眼前的重影重新凝聚到一人身上——他趁那群小少年给中田慎一“送人头”的时候炼制好了丹药,又碾成粉末,加在了小朋友吃的那块糕点中。
“唔,好像是。”季沐兮歪头看虞渊,几缕碎发标新立异地跳脱出来,鲜有地带了些傻兮兮的呆滞感。
虞渊笑意加深,一双极浅极浅的酒窝浮现,如玉的手指触上季沐兮的颊侧,想要将他调皮的碎发收拢。
却不想,原本乖乖任他施为的季沐兮突然出手,一道灵流直冲虞渊而去,凌厉至极。
虞渊侧身闪过,灵流堪堪擦过鼻尖。
季沐兮却并未罢手,手指翩跹,衣袖也跟着翻飞。
灵流接二连三袭来,虞渊脚踩屋脊,迅速向后滑翔几步,腰腹用力,身体后仰,成一条笔直的线。
“师父?”虞渊抓住间隙,连忙喊道。
季沐兮不答话,攻势依旧凌厉快速。
虞渊却只是被动防御,并不还手,一时间看起来有些左支右拙。
而且,季沐兮出一次手,虞渊便唤一声“师父”,直把季沐兮喊得泄了气,手里的攻势减弱,最后停下。
只余一人青衫修骨,凌风而立。
手上的酒坛,经历刚才一番打斗,却是分毫未动,仍旧稳稳地拎在手里。
刚被突然袭击了的虞渊依旧毫无防备之心,见季沐兮停下,立刻在虚空中踏行几步,来到季沐兮面前:“师父,你这是……耍酒疯么?”
“呵,”季沐兮冷哼一声,“不是问我恢复到全盛没有吗?给你看看。”
“那是我错怪师父了,师父自然是不会醉的。”虞渊笑得宠溺,化尽苍穹繁星。
“不过,”虞渊修长的手指灵活翻动,如同翩翩起舞的蝴蝶,将季沐兮手中的酒坛给拐了过来,“酒还是要少喝,伤身。”
“我看裴焕之喝酒如牛饮,身体却也好得很。”季沐兮不满,瞪虞渊一眼,却因眼角眉梢三分红润,不似怒瞋,反倒像极撒娇的小狐狸,一眼风流。
“那不一样,”两人复落至屋脊,并列而坐,虞渊紧紧拎着酒坛,柔声道:“他长年战场厮杀,皮糙肉厚,经得住造。师父却是神魂而育,生来就要娇生惯养的。”
季沐兮嗤笑一声,表示自己不需要。
待到笑声散去,两人在一片静默中对视。
“边疆很苦么?”季沐兮非常突兀地问道。
不待虞渊回答,季沐兮又兀自垂首,自问自答般:“边疆很苦的。”
虞渊一愣,沉默一会,低低的声音才在寂寥的夜色中抽根发芽:“还好,不及边疆百姓苦。”
“所以,到底为什么要去边疆呢?”目光在虞渊脸上打了个转,季沐兮沉声道:“你不可能感觉不出来,隆兴帝属意于你,你不走,他也会为你扫清道路,将皇位传给你。”
虞渊觉得,他师父今晚,大概是真的有些醉了,要不然,怎么会说出这样带着漏洞的话来?
而且,声音软软的,糯糯的,叫风一吹,便把人的心化得滚烫。
“我等不了了,”虞渊的声音似乎带着经年的风霜,苍茫而冰冷,“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虽然隆兴帝待我很好,但我始终,没办法真的从心底接受,他是我的亲生父亲,我好像,很排斥,由他来安排我的生活。”
今天的虞渊,意外地真诚。
季沐兮正感慨,突然感觉鼻尖触上一点冰凉,随后,是淡淡的湿润感。
“下雨了么?”季沐兮抬头,有些疑惑地望了望天。
“不,是下雪了。”虞渊答。
“啊,那可真是件好事,”季沐兮似乎也有些惊异,伸出手,指腹与雪花相触,“瑞雪兆丰年。”
“是啊,瑞雪兆丰年。”
虞渊说着,侧头看向季沐兮,漆黑的眸,在暗夜里,却装盛着关于黎明的曙光乍现。
季沐兮突然,就想坦诚一点。
“今天宴席上,裴太后又没有出席,”季沐兮启唇,“不过,以我那天‘惊鸿一瞥’来看,裴太后还是很有武将世家风范的,可不像身子骨弱的样子。”
“嗯,因为她给先皇下过毒药,被我知道了。”虞渊声音淡淡,听起来似乎云淡风轻,却眉眼低垂,两手不自觉交叠,指骨因用力而凸显出几分苍白的红润来,“但是焕之他,也很苦了。裴家那摊烂泥,本就他一个人抗,若是还要再落个里外不是人的两难之境,未免太惨。”
季沐兮有些讶异,讶异虞渊的直言,心情却莫名地上扬。
他想,他塑造这个人物,他喜欢这个角色,终归是追逐着一些自己永远无法拥有的温柔。
于是,在简单地嗯了一声之后,他又忍不住补充道:“但你要注意些,裴映蓉身边,应该是是有个用药高手。”
虞渊闻言转头——刚被烈酒浇灼过的唇带着些别样的红,雪花像故意一般掐着时间落上去,温存眷恋,在人的体温里融化成星星点点的湿润,给本就娇嫩欲滴的唇更镀上一层含苞待放的釉。
雪还在下,他的唇瓣开合里是对他的关心。
圣洁的白色掀开深海的欲望,玫瑰粉的海面下藏着他想尝试的温热。
软的或者热的,总该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