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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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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岸边
夕阳在树间飞
你我的脸映在河面
快要脱完了稚气
我知道
往日时光是一去不再
光阴的河匆匆流过
你我都抓不住
我们走过寒冷的冬天
看树叶一到秋天就五色斑斓
草长莺飞雁南归
流年似水
美好回忆终有一天被淹没
我不愿沉默
却无从开口
这个世界人海涌动
你要记得
最初的方向
我决不走远
…
牧子眼睛里亮晶晶的东西在迅速黑下来的暮色里很明显地闪着,肖琰的鼻子立马酸了起来,一直酸到脑门顶,嗓子也不争气地有点发哽。
肖琰读高二了,暑假一来,再一完,他就得是一名光荣的高三狗了,牧子也一样。今年元旦的时候有书法联考,联考完了有校考,校考完了要高考,这些考试他想起来就烦躁。
也并不是因为考试本身,考好考差他都没所谓,甚至上什么大学,以后做什么工作他好像也没所谓,他只是不喜欢告别,不喜欢变化。这些酸得能挤出两大桶柠檬汁儿来的情绪他没法跟牧子说,没法跟唐爷说,于是他就没谁可以说。
夜降,月牙儿便瞧得见,月初,不是满月,只弯弯细细的一轮,斜斜挂在天边,有星,不多,这儿一点那儿一点。
“表扬我。”肖琰半趴在车把上,两脚在地上慢慢划拉着。路灯亮起来了,牧子脸上铺着一层淡淡的白色的光,轮廓日渐分明的脸显得安静而温柔。
“三月不知肉味了。”牧子转脸看了他一眼。
“啊?”肖琰笑了起来。
“这都不记得了吗?”牧子也笑了,低头从兜里摸出根烟叼着。
“老子他妈没失忆,”肖琰笑笑,顿了一顿又接下去说,“herd,高考完了,爷告诉你个秘密。”
“好的,爷。”
“心情不好?”
“好到飞起。”
“为什么不问?”
“问了你就说?”
“不说。”
“那我还问什么。”牧子说完这句话之后就不出声了。
肖琰也没再说别的,一路沉默着龟速向前,牧子始终一言不发,他想说点什么,但好像又找不到什么非说不可的内容,抬头看牧子一眼。
牧子低着头瞪着路面不知道在研究什么,他伸手打了个响指,牧子看过来,他一把抽走牧子咬在嘴里的烟,自己叼着。
“别抽烟。”牧子看着他。
“不抽,”肖琰拿下烟,捏着在他面前晃了晃,“你要抽吗?”
“抽。”
“别抽烟。”肖琰把烟按在自行车前杠上按断。
“我要咬死你啊咬死你啊咬死你…”牧子手臂从背后绕过来揽住肖琰肩,在他耳边疯了一样地边笑边说。
“你他妈…”肖琰推开他。
“去‘桥’边吧,”牧子还是笑,“我不想回了。”
“那就是一破树干,”肖琰想笑,但笑不起来,只好扯了扯嘴角说,“你别老叫它‘桥’,它该不高兴了。”
“子非桥,安知桥之乐。”
“子非我,安知我不知桥之乐?”
“我知道。”牧子一脸严肃地看着他,很认真地说了一句。
“知道个屁。”
“不和你杠。”
牧子口中的“桥”是很有些来历的,肖琰比较不想回忆,但脑子完全脱离意念控制对于他来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所以他只好被迫跟着脑子一起回首那不堪的一幕一幕往事。
牧子第一次领着他去南郊的河滩,他踩石头上,也不为过河,就想踩来踩去看着石头翘来翘去地玩。他经常那么玩,玩到落水了就在草地上摆个“大”字把自己晾干,结果那天刚踩一下就被湿藓滑得掉进了水里,膝盖磕到旁边的石头上,划了很长一道口子。
几天之后的下午再去河滩时,牧子指着架在河上一圆溜溜的树干说这是桥,肖琰怀疑自己的眼睛,这么返璞归真有野趣?紧接着牧子说踩着它就不滑了,真假?他当时立刻起了要视牧子为兄弟的念头。
然而,肖琰记得自己是在水里冲牧子喊的,“我要咬死你啊咬死你咬死…”树干非常圆,他一站上去就给转得拍水里了,他判断牧子必须得是故意的。
因为在这之前,也没有多前,就之前两天,他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在牧子下课去上厕所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往牧子凳子上滴了几滴墨汁,牧子那天穿的是白裤子,从外面回来后看也没看就坐了上去。
肖琰坐立不安了一节课,一下学他跟被人捅了一刀似的一下从座位上蹦起来,按住立刻就要站起身的牧子,“先别起。”
“什么意思?”牧子笑了下。
“啊?”肖琰也笑了,牧子笑起来俨然一只纯良的小羊,以致于他鬼迷心窍地觉得他做的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便用一种如同在电梯里碰到随口问邻居是否要出门的极其自然的语气对牧子说,“你看一眼你裤子后头。”
牧子站了起来,扭头看向裤子后面。
“对不…”肖琰话都没说完。
牧子猛地回头一把按住他肩膀往下一压,同时一个提膝顶在他肋骨上,他还没缓过来,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连肋骨都没来得及捂,牧子一个飞扑,肖琰就倒了,后背着地,牧子压在他身上。
“裤子|脱了。”牧子指着他。
肖琰愣了一下,问,“谁的?”
“什么?”
“脱…谁的?”肖琰咬着牙,问得很艰难,一如他艰难地推了半天牧子还没推开。
“你他妈是傻逼么?”牧子的手指快戳到他脸上了。
肖琰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当时的心情,讶然,震惊,不,简直是
匪夷所思。
不寒而栗。
毛骨悚然。
他坐牧子后面一年半载了,几乎没怎么听过牧子说话,除了偶尔和唐爷聊一些高深莫测的玩意儿,其余时间不是化身一颗“望字石”,就是天然一粒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铛铛一粒“望窗豆”。
所以当“他妈”、“傻逼”这类字眼从牧子嘴里蹦出来的时候,肖琰承认他惊得实在有点说不出话来。
“操?”牧子拍拍他脸,“你是不是有病?说话…”
“我操!”肖琰震惊到想发火了,而且心里的火就跟吃了发酵剂似的,噌噌噌就上来了,烧得他想一巴掌扇过去,扇死你啊扇死你啊扇…,但毕竟是自己手欠,他压着心里熊熊燃烧的怒火吼了一声,“那你他妈倒是滚起来啊。”
“我起来你别动手,”牧子还压在他身上,一脸烦躁地瞪着他,“我现在不想打架。”
“好。”肖琰点点头。
牧子从他身上下来,转身去收拾书包。
肖琰爬起来站在他身后,看着他裤子上大块小块的墨迹,形状不规则,浓淡也不一样,居然并不难看,但就这么出门还是不太好。肖琰只犹豫了一秒就相当伟大地决定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彼时虽然是秋风萧瑟天气凉,但肖琰就穿了一条単裤子,也并不是臭美,只是懒得里三层外三层。所以他现在就有些扭捏,在教室里脱裤子毕竟十分不雅,他想去厕所,迈了一步又觉得光腿从楼道里晃回来更为不雅。
肖琰正扭捏着,牧子把一本看起来很有些年头的字帖安排进书包,拉上拉链转过身,正好看到一脸愁容的他。
“你穿秋裤了吗?”肖琰劈头就问,“或者毛裤、保暖裤什么的?”
“没,”牧子笑了起来,“你真要脱|裤子?”
“你笑个蛋啊你。”肖琰有点生气。
“不用。”牧子突然抬起胳膊。
肖琰一下警觉起来,脑子飞快转着,‘敌人抬右胳膊,我该向后躲闪,或者近身,抓胳膊,摔…胳膊已经举起来了,想靠近应该很难,’…右肩被牧子揽住的时候,肖琰脑子顿时停转,立刻出右手,握住牧子手臂,然后狠狠往前一拉,牧子往他跟前踉跄了两步。
“反应挺快。”牧子脸上仍旧挂着笑容。
肖琰不出声,瞪着他。
“我没想打你,回家吧,不早了。”牧子抽回胳膊,背着书包走出了教室门。
战火这么快就平息了,甚至不用脱|裤子,肖琰原地站着半天回不过味儿来。
两天之后肖琰踩着牧子给他造的‘桥’躺到了河里,他觉得自己回过味儿来了。
河水并不深,他坐起来也只到他肩膀。
三声‘咬死你’还没喊完,牧子就把鞋一脱,蹦到水里来了,盯着肖琰,眼睛一眨不眨,也不说话,就那么瞪着他,肖琰几乎以为他要一拳砸过来的时候,牧子眼睛湿漉漉地闪着光。
妈妈呀。
这怎么了。
肖琰你个混蛋!
他当时心里想的就是这些。
“有东西咬我脚了。”牧子低声说,声音听起来都有些发颤。
肖琰一听这动静,再看一眼牧子泛着泪光的眼睛,以为得是条甲鱼或者水蛇什么的,瞬间慌张得心里砰砰砰跳着。他虽然混迹河滩若许年,但从来没有真的见过这些生物,只听人说甲鱼咬了人轻易就不松口,水蛇更是连想都不能想,一想就觉得头皮发麻,后背发凉。
“别动,”肖琰揣着一颗咚咚乱跳的心迅速直起身,强行镇定地低声对牧子说,“忍着点儿,别乱动,别甩脚,我会帮你。”
河水既不清澈,又有许多绿藻,肖琰飞快瞥了一眼就知道他的肉眼是屁用也没有,赶紧蹲下,手伸到河里抖抖索索地想去探。
牧子也蹲下来,手伸到河里。
“别,”肖琰扯住他手腕,小声说,“我来。”
“应该是螃蟹。”牧子也压着声音。
“真假?”肖琰右手碰到牧子脚,触电一般地飞快移开了,犹豫了一下,又给自己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才壮着胆子颤颤巍巍地往牧子脚边摸,没摸到水蛇,也没摸到甲鱼,就摸了一手小石子水草什么的。
“真的。”牧子站起来,波澜不惊地把脚抬出水面,踩在旁边一块石头上。
妈的,确实是一只螃蟹,还是很小很小的一只,肖琰用食指尖尖戳了一下,螃蟹就横着爬走了。
“肖琰。”林岫的声音。
肖琰的回忆戛然而止,抬起头,正好对上林岫清澈得如同世间最初的一泓清泉的眼神,以及单纯到近乎不食人间烟火的一张脸。
“林姑娘,”肖琰笑笑,停了下来,“散步吗?”
“啊,”林岫冲他微笑,眼睛看着旁边的牧子,“两位客官…要住店吗?”
“嗯,”牧子点头,“辛苦姑娘了。”
“牧公子哪里的话,公子肃肃宵征才是辛苦。”林岫笑着看牧子,右胳膊调整了下拐杖。
“姑娘说笑了,六岁为朋,靡看望姑娘劳矣。”牧子说。
“麻烦去死。”肖琰往牧子前轮上踹了一脚。
几个人开始笑,肖琰低下头的时候,目光不经意间掠过林岫的腿,右腿膝盖以下的裤管是空的,裤腿往上挽了一点。
“还溜达吗?”牧子问了一句。
“不了,”林岫摇摇头,“有蚊子。”
“河边蚊子多。”牧子伸手去接林岫的拐杖。
“不用,我自己走回去,你俩先回。”林岫笑着说,一面把拐杖拿远了点。
肖琰跟着牧子往前骑,直行了十来分钟往右拐,能看到“天然林保护工程”的标识牌。这块牌子相当隐蔽,犹抱琵琶半遮面地掩映在一嘟噜一嘟噜的树叶间,而且刷着绿漆,以致于肖琰觉得如果不是牧子告诉他这儿有块牌子,他估计有生之年也注意不到这块牌子。
马路的左边是溪流和树林子,从路的近处一直伸向远方,树叶的清香随着微风飘过来,林岫的家在马路右边,五层的酒店,一间住家,其余住客。
标间,一进房间牧子就跟刚想起来似的疯狂吐槽肖琰身上一股子河水味儿并且狂催他去洗澡否则就要将他流放到楼道。
而肖琰则以老子漂累了需要休息一下并且房费是老子出的你一个蹭铺盖卷儿的只配闭嘴为理由心满意足地坐到了桌子旁边的小凳子上。
排在牧子后面洗了澡,出来的时候牧子似乎睡熟了,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肖琰在床沿上坐着出了一会儿神,十一点半了,他起身在房间转着圈关了吊灯落地灯廊灯,然后绕到牧子床边打开床头灯。
灯亮起来的时候他蹲下身趴牧子脸跟前瞅了一会儿,牧子睡觉的时候一直挺乖,脸一半埋在被窝里,台灯的光在露出的另一半脸上柔柔地漫开,睫毛挺长,眼睛下方斜斜地垂下一小片阴影,衬得牧子干净的皮肤越发白素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