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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黄昏时分,天地间橙红一片。

      鸽群要归巢了倦鸟知返林了。

      肖琰也正骑着自行车穿过迎宾桥把家还,他的代步工具本来是一辆小电瓶,但就在去年,因为一辆红色超跑突然抽风冲上路边自行车车道,并且跟逾山越谷专门来寻仇似的把一辆无辜小电瓶给撞飞了,所以上面明令禁止未成年狗骑小电瓶了。

      逻辑是什么?
      车好看了不起?!

      身后两三米处是牧子,牧子背后是做底铺陈开的万丈夕光。

      对于照了大半日之久的光为什么还如此亢奋,跟嗑了药似的,照得人眼睛都睁不明白,肖琰一直保持着儿童般的好奇。

      牧子说是因为留恋,留恋天空,留恋大地,留恋美好,留恋不美好,所以才会迸发出一种将逝前的力。就像老人,知道自己要离开了,所以拼命地看,看人,看山,看河流,看雨雪,春暖花开的时候看,冰天雪地的时候看,白天早早地起来看,晚上躺在床上瞪着眼睛拼命地看,不断地看,一刻不停地看…

      肖琰起初认为牧子在鬼扯,后来坚持认为牧子必须是在鬼扯。

      但不管是不是鬼扯,这会儿的光的确是没什么疲沓倦怠的美感,很有力。这样,在肖琰被光晃得视物不怎么清楚的眼瞎一般的目光里,就仿佛不是牧子在蹬车而是光在推着他走了。

      被光推着走的少年呢。
      被光推着走的衬衣如雪的少年呢。
      被光推着走的衬衣如雪的生动洁白的少年呢。
      被光…

      “你大爷!”肖琰骂自己。

      桥上没什么人,就一个老爷爷沿着护栏背着手闲庭信步,所以也没有人声,倒是间或有三两声野狗的吠声时远时近地传来,头顶鸟翅交叠的声音和着潺潺的流水声。

      肖琰始终认为良辰美景是不可以随随便便辜负的,便停了下来,两脚往地上一撑趴在车把上,手托下巴以扒光了就是“思想者”二号的姿势仰望天空。

      流云在飞舞。
      云雀正啾鸣。

      “琰琰。”他正十分装逼地赏着,牧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这是一个和“温柔”两个汉字绝对不沾一丁点边儿的城市。

      不仅仅是气候。

      多风,一年刮两次,一次刮半年。即使在夏天,也可能因为一场暴雨,冷得你想裹件棉袄在身上。冬天就更不用说,太阳永远像冰箱里的灯,屋内看着像是个艳阳天,一下楼,冻得你立刻想蹦起来喊救命,肖琰能够想到的这个季节里最动听的一句话大约长这样:“今天真他妈暖和,眼睫毛都没冻上。”春天?肖琰记忆里应该是没有过。

      也不仅仅是建筑,普遍高大,高冷,高逼格。

      面积据说超过四万平方米展厅连房顶都恨不得全贴上灰白瓷砖的美术馆;伟大的市图从开工到允许人们战战兢兢探一只蹄子进去耗时十一年之久,而一想到图书馆肖琰脑子里立马浮现出来的不是一堆一堆的书,“吱呀”响的老地板,而是他妈的门在哪里,西门在哪里?北门在哪里?为什么从西门到北门还他妈的得坐公交?

      街上随处可见被铁栅栏围起来的塑像、寺庙、古城墙、故居、叉殿遗址甚至古松,这些东西看起来鸡毛用都没有,但是市媒非要以它们为标志大肆鼓吹自个儿城市为历史文化名城、古城、千年古都,以致于路边随便一家新开的小破面馆不吹出一段悠久面史都不好意思开张。

      更多的是人的性情。

      从小老师就说,在街上瞎逛可以,不可以瞎看,因为你可能会冷不丁一下被老板抓住胳膊要求付钱,理由是你他妈看了就他妈得买。

      但这个城市有时候也会让肖琰觉得,就算永远待在这里,似乎也不错。

      比如现在,五月的好天气,桥下岸边有丁香,一大片一大片烂漫地开着,泼泼洒洒。起了一点风,原本团在桥面上的柳絮,说得文艺点大概叫杨花,凭了风势漫天舞着,大雪纷纷一般。

      琰琰。
      琰琰。
      同窗了八/九年的人在暮阳下这么喊他。
      感觉
      真他妈
      挺好
      的
      呢。

      “傻|逼!”肖琰叹口气,又有点想笑。

      神经病。

      “啊?”肖琰回过头。

      “杵这儿干嘛呢?”牧子车紧挨着他缓缓停下。

      “待会儿。”

      “哦。”

      “陪我吗?”肖琰跳下车。

      “我能自己走吗?”

      “你试试。”肖琰拎着车头上了台阶,把车胡乱往护栏上一靠,回头看他。

      牧子跟他对视了半天,叹了口气说,“老子怂。”

      肖琰半倚在石栏上垂下眼睛看河面,柳絮很多,飘飘摇摇地打着转儿,他用手撑在下巴上掩住口鼻,看着桥下的水流一闪一闪地亮着金色光芒从他面前淌过。脑子里牵四挂五地想了很多,围绕着这条小河,围绕着河流左岸的树林子里跑着的坐着的躺着的蹲树上的趴草间的笑着的喊着的哭着的不出声的八九岁的十一二的十六七岁的牧子。

      “herd,”肖琰回头,冲着身边的牧子笑,眼睛眯了起来,“要能一直这样多好。”

      “什么样?”

      “就这样。”肖琰回身手向后撑在石栏上一跃而起,一屁股坐到护栏上,晃荡着两条长腿笑着看他。

      牧子不是什么翩翩浊世佳公子,虽然看起来很有点样子,但他真不是,肖琰现在就可以证明。

      “就这样。”肖琰说。

      “操?”牧子也笑了,踢了一脚护栏,“就这样是他妈的什么样?”

      快看!看!

      这是一位清瘦挺拔并且有书香气并且腿长还直的…准高知分子。

      快听!听啊!

      他居然说脏话。

      啧。

      肖琰没说话,就这样什么样?他说不出来,抬头看天,一群鸟儿上上下下飞着,叫声很熟悉。还有河流,虽然并不清澈,但他知道哪里的石头比较大,比较稳,踩着可以过河。知道从这里往东一直走,大概二十分钟会看到一片池沼,再过两三个月就会有莲花盛开。知道哪里的水深,天热的时候可以去那里游泳,知道…

      “琰琰,”牧子喊了他一声,抬手伸出两根手指头托了托他下巴,“老子问你话呢。”

      “靠,”肖琰指指他手,"注意场合。“

      “注意你大爷。”牧子捏着他下巴笑了起来。

      “我没有大爷,我连爷爷都没有。”肖琰转开脸。

      “你有我。”

      “我还有你大爷。”

      “滚蛋。”

      风大了一点,沙沙地吹着黄金的叶。

      但树影是安静的。

      肖琰也没有说话,沉默下来看着天边的夕阳,只剩余晖了,没有刚才那么刺眼,很温暖,照得整个城市温柔一片。

      一如温暖的老妈,照亮了他十七年人生之中中唯一回忆起来底色是金色的童年时光。

      肖琰没有老爸,对于老爸是谁?做什么的?长什么样?现在死了还是活着?单身还是有老婆孩子?秃顶否?发福否?他半毛钱兴趣都没有。记事起终日伴在身旁的就只一个老妈,而陪着老妈的也只一个他,老妈跟生来就没有父母亲戚似的一个人带着他生活在这座深北方的城市。

      老妈很爱肖琰。

      肖琰很爱老妈。

      但老妈不在人世间了。

      去了天堂,或者地狱。

      除了梦里,肖琰从念初二那年的五月起,没再见过她。

      老妈走的时候,也是初夏,丁香也像现在这样繁茂地盛开着。

      跟老妈共同度过的不算太漫长的点滴时光已经不会再跟过电影似的在他脑子里翻来覆去地闪了。

      肖琰现在很少回忆。

      他讨厌自己一直回忆个没完没了。

      他讨厌自己像个娘儿们似的一想到过去的事就难过得想掉眼泪。

      但他想念老妈,非常想。

      像现在这样天马上就要黑了而他马上又是一个人了的时候尤其想。

      “herd,”肖琰张开双臂,后背慢慢往下,“去岸边吧,我在下面等你。”两只脚在空中划过,很快,“扑通”一声,下沉,脚在水中轻轻蹬一下,上浮,脑袋向后仰,双手交叉枕在后脖子下,跟片叶子似的漂在水面上。

      肖琰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仰望着初夏的天空,有云,一大朵一大朵地盛开在漫天的晚霞中,河上有微风,水一起一伏轻轻地晃,肖琰也跟着晃,肖琰眼里的天空、白云,余光里的林子以及从桥上走下来的牧子也在晃,晃得人眼晕。

      肖琰闭上眼睛,眼皮上感受得到暮光的缤纷与热度,随着水流漂了很久,再睁眼的时候,夕阳连轮廓都没有了,天边只剩下一片被浸染的明明暗暗深深浅浅的红。

      “我都准备打 110 报告迎宾河发生命案,有人想不开跳到河里自尽了。”肖琰因为冷而从岸上一路哆哆嗦嗦地蹦回迎宾桥下的时候,牧子一脸“你为什么没漂到太平洋去?”的研究表情。

      “那这哥们也太才华横溢了,这河顶天儿了也就…”身上的衣服还没干透,风已经有点凉了,吹过时肖琰弯腰冲着地打了个喷嚏,然后直起身看着牧子半天说不出话来,妈的,眼睛很酸,有点想流泪了。

      “两米八。”牧子替他补充完了,一面张开胳膊要抱他。

      “矜持。”肖琰忙闪开。

      “不冷?”

      “不。”肖琰说完又立马转身冲地打了个喷嚏。

      “真不冷?”牧子眯起眼睛笑着看他。

      “冷,”肖琰也笑了。

      牧子抬胳膊一把搂住他,“herd 哥哥抱。”

      光线消失得越来越神速了,河边的鸟唱虫鸣这会儿跟被人按了“启动”键似的,叽叽咕咕唧唧哝哝地喈喈成一片。河岸边是幢居民楼,已经有三三两两的灯火亮起来了,肖琰是在岸边柔软的草地上很安然地躺着,心坎里却突然一阵惴惴的发跳,不知道是为了响在耳边连绵不断的虫叫,还是为了立刻就要到来的万家灯火。

      牧子靠在他腿边坐着,风里有花香,很浓郁。

      “起来吧,”牧子胳膊碰了碰他腿,“湿气上来了。”

      “我昏迷了,”肖琰翻了个身趴着,“不省人事 jpg。”

      “滚蛋,”牧子站起身,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他胳膊,“爬起来,快点的。”

      “herd,”肖琰把脸转到他这边,“琰琰唱歌给你听吧。”

      “不唱不是中国人。”牧子蹲下来嘴边挑起一个很好看的弧。

      肖琰不出任何意外地晃了一下神。

      肖琰看过各种角度的牧子。

      肖琰从各种角度看过牧子。

      肖琰在万物复苏的春天看过牧子。

      肖琰在高树蝉声的夏天看过牧子。

      肖琰在落木萧萧的秋天看过牧子。

      肖琰在天寒地冻的冬天看到牧子。

      肖琰看过一团孩气的牧子。

      肖琰在一团孩气的时候看到牧子。

      肖琰看到马上就成年了的牧子。

      都…很好看。

      靠!

      肖琰坐起身清了清嗓子,低哑得很好听的声音便流水一般在暗暗升腾起来的夜雾中淌开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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