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书山学海辨儒法 ...

  •   秋意渐浓,山水萧然,凉意暗生。
      嬴政感染了风寒,卧病不起,所有的政务都送入内廷处理,寝宫边的一间偏殿临时充作文武官员议政之所。
      这一日,嬴政病得尤其厉害,偏巧楚国使臣进见,嬴政便命人在榻前拉了屏风,在寝宫接见楚国使臣。使臣无奈,打开楚王的国书,朗声读了起来,读完之后,半天没有等到嬴政的回应,大感奇怪,惴惴之下,偷眼看一旁站着的侍卫。隔着屏风,侍卫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又不敢问,气氛一时莫名古怪。
      屏风后,夏无且见嬴政似乎是睡着了,心下着急却又无计可施,无奈之下,只好发话:“下一位。”使臣目瞪口呆,外面的侍卫也甚是奇怪,但不管如何,话照样传:“下一位。”
      嬴政猛然醒过来,以眼神询问夏无且,夏无且还没来得及把情况告诉嬴政,下一个,赵高,已然进来了。
      嬴政头晕目眩,便道:“赵高,你念给寡人听。”
      赵高的声音稳定而清晰,将事件的来龙去脉扼要讲述:中车府,聚集的是秦帝国车御的精华,中车府车士,对于他们的要求远在一般的车御车士之上,从学习到驾驭六辔轻车,至少需要十年的时间。目前整个秦国,只有六百名中车府卫,至少需要再培养三百名才不至于捉襟见肘。
      嬴政听完,点头道:“好,按你说的办吧。”
      “是。微臣告退。”赵高正欲退下,一边的楚国使臣都快要哭了,不得已向赵高打手势。赵高一愣,看着他的手势,表示无能为力;使臣只好不停行礼,赵高踌躇,嬴政的脾气喜怒无常,如今不知情况,要不要帮他一把?
      嬴政忽然开口:“赵高,把楚国国书念给寡人听。”
      赵高看了楚国使臣一眼,那使臣此时哪里还有脾气,作揖打拱的将国书递给他。赵高迅速看完,依然是将所奏之事简单的叙述了一下,楚王要求秦国控制原韩、赵两国的流民继续进入楚国,以免细作混入。
      嬴政略一思索:“可以。赵高,代寡人拟回复。”
      赵高诚惶诚恐,在侍臣的引导下到书案前构思措辞,打好腹稿后稍加斟酌,一挥而就,战战兢兢的呈给嬴政,嬴政看了一眼,只说:“好字!”
      赵高一头雾水,请示道:“大王,可需要修改?”
      “不用了,盖上国玺,让使臣带回楚国吧。”
      那使臣受此怠慢,却敢怒不敢言,拿了国书,连夜回楚国去了。

      五日后,嬴政病体痊愈,召见李斯、尉缭:“寡人这次得病,想了很多。李斯、尉缭,当初我们定下的国家策略,首先是要使国家富强,然后远交近攻,逐步灭六国。政策定得很对,但是,寡人不能够再去执行了,因为寡人不想准备得那么充分,充分到也许这一辈子寡人都不可能统一天下。寡人想集结秦国所有的力量,攻打齐、楚、燕、魏四国,以雷霆之势直卷天下,完成万世基业。”
      尉缭知道这次不是插科打诨能解决问题的了,所以回答得很谨慎:“大王,只有国家富强了,才能有力量去抵抗敌人。百姓是国家富强的根本,大王要同时攻打四国,必定要将大批农民抽去当兵,这只怕不可行。”
      嬴政摇头道:“尉缭,前几天楚国派使臣来进见,寡人发现,他恨惧怕寡人。所以寡人认为,秦国的威势足以震慑四国,所以并没有打算征兵。”
      李斯斟词酌句:“大王,微臣不善于带兵,不如问问王翦将军他们?”
      嬴政微笑:“好。”

      岂知第二日朝堂上,嬴政压根儿就没有问任何人,直接下令:王贲将军率20万人攻打魏国,王翦、辛胜将军率30万人攻打燕国。
      一时狼烟四起,战火弥漫。

      秋雨潇潇,咸阳宫后书房里,扶苏看着落叶带着湿意沉沉坠落,心中不期然生了萧索之意:“先生,大地可是落叶永久的归宿?”
      尉缭也看着满地的落叶,感叹:“有新生就有消亡,这是自然之道。”
      扶苏问道:“既然要亡,何必要生?”
      尉缭不禁微笑:“那大公子是否有勇气此刻便结束生命?”
      扶苏回头看着尉缭,道:“没有。先生呢,您可有此勇气?”
      “尉缭最是怕死,绝对没有这等勇气。所以,大公子,你明白了吗?”
      “明白什么?”
      “叶子,从芽到叶,直到化作尘土,和从未有过它只有尘土,是完全不一样的。于叶子而言,也许是一段时光;于树而言,也许是一份点缀;于大公子而言,也许是一点顿悟;于不才尉缭而言呢,也许是一次邂逅……”
      扶苏神色间由疑惑而清醒,微笑道:“扶苏明白了,叶子是一片叶子,生命便是生命,这便是自然之道。”
      “大公子说得太好了,看来,过不了多久,我就可以收拾包袱回家了。”
      扶苏已习惯了尉缭的“奇思妙想”:“先生去哪里,扶苏自然追随到哪里。”
      尉缭大笑起来:“扶苏,你再跟我学下去,我非疯了不可。”
      扶苏笑意更深。
      尉缭忽然正色道:“前些日子送来的那些卷册都看完背熟了么?”
      “嗯,都背熟了。”
      “明日我再派人送些新的来。”
      扶苏奇道:“先生不讲解吗?”
      尉缭道:“扶苏,我希望你自己能有所领悟。两年以后,你有不明白的,我再讲解,可好?”

      日升日落,云聚云散,又到草长莺飞时。
      咸阳城内,已是一派繁盛景象,枝头柳绿飘飞,河边桃花含笑。来往的商贾形色匆匆,达官贵人逢迎酬酢,出游的贵族小姐华美的车驾引来艳羡的目光……最快乐的是孩子们,他们或依在父母身边好奇的张望,清澈明亮的眼睛仿佛天上的繁星;或是四下里奔跑,清脆的笑声浸润着人心;若是不小心碰翻了街边的小摊,父母的呵斥夹着宠爱一起传来……
      可是东城门外,是另一番景象。
      这里聚集了许多衣衫褴褛、面色憔悴的难民,他们是从燕国、魏国逃亡过来的。
      这几年来,秦国攻打韩、赵、燕、魏诸国,百姓为避战乱,四处奔走,渐渐的,秦国已成为最好的避难之所,有什么比栖息在强秦的羽翼下更安全的呢?
      只是,秦王嬴政下令,不准难民入咸阳城。
      于是,大批的难民滞留在咸阳城外,幕天席地,草木充饥,在苦难中熬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天。可是,即使这样的日子也无法为继了,咸阳令曹选奉秦王之命,带兵驱逐难民,以免聚众生事。
      又一批难民被赶得走投无路,其中一女子蓬头垢面,骨瘦如柴,想是已病了数日,迈着虚浮的脚步走了没多久,便倒在路上,执事的小吏举起鞭子要打,一个八九岁的孩童扑到在那女子的身上……

      韩苓眼见如此,沉声道:“四叔,想法子救他们!”
      “可是,小姐……”四叔很为难。
      “我们也可能落到这样的境地,所以,四叔,我要你一定想法子救他们!”
      四叔看向奶娘,奶娘知道韩苓的性子,便点了点头。四叔刚要上前,变故突生。

      鞭子被缠绕在一把剑上,剑的主人声音如清泉滴石:“咸阳令曹大人呢?”
      那小吏抬头打量眼前的少年,十四五岁年纪,眉目如画、气韵卓绝,不敢怠慢,只问:“敢问你是什么人?”
      他身旁的男子呵呵笑道:“这位是大公子扶苏啊。”
      小吏看那男子四十多岁年纪,白面长须,循循儒雅,似是尉缭,料他所言不虚,想要收回鞭子,却拉扯不动,忙向扶苏行礼:“属下见过大公子。”
      扶苏微笑着收了剑:“把这些难民先放了。”
      小吏犹豫片刻,道:“大公子,驱赶难民是大王的意思。”
      扶苏早知他会如此回答:“这样可好,这里的事情由我解决,若你觉得不妥,可以请曹大人来定夺。”
      小吏不敢擅自决定,便派人去请咸阳令曹选,不久,曹选匆匆赶了过来:“属下见过大公子。” 曹选也看到了尉缭,互相点头致意。
      扶苏语气温和,但态度强硬:“曹大人,此处的难民迁移,请曹大人暂缓数日。我会尽快将他们迁至城北,安排他们的生计。曹大人的难处,扶苏自会和父王说明。”
      曹选斟酌良久,有了计较:“大公子,不知要缓几日?”
      扶苏斟询的目光望向尉缭,尉缭在心中筹算,一时难以定夺。咸阳城北有一片丘陵地,土质虽不算肥沃,但若能将难民移去那里砍树开荒,一年以后,应该也可以自给自足;但是,这些难民驱逐在即,哪有时间、也无钱财去度过这一年的时光啊。尉缭摇摇头,扶苏也知此事难办,将心一横:“三日,可好?”
      尉缭祝愿:“但愿嬴政罚儿子不要罚得太重。”
      曹选正中下怀,松了口气:“好,就依大公子,三日为限。属下行大王之令,从不敢怠慢,今日大公子有恻隐之心,属下也深为感动。三日,已是拼上了属下前程性命,还望大公子在大王面前替属下谢罪。”
      扶苏心中虽急,面上依然温和:“多谢曹大人,曹大人尽忠职守,又爱民如子,扶苏定会禀明父王。”
      曹选又客套了两句,才告辞离去。
      那女子和孩子要上前致谢,可见扶苏及身边之人都是风采出众,逡巡半日,终究不敢,倒是元丰将一些钱物递与那女子,劝他们先散了。
      尉缭看身边人散去,看着扶苏,笑了起来:“大公子如今实在是青出于蓝,三日便能解决这么多人的生计?”
      扶苏耍赖:“先生自然要教我。”
      尉缭想了一下,道:“大公子若是横下心来赌一赌,就依你的计策好了。”

      韩苓自知道刚才那人是秦国大公子扶苏后,一直在车帘子背后注视着他,看到人群逐渐散去,心中已约略明白扶苏要做什么,踌躇良久,对四叔说:“四叔,告诉张公子,我要见他。”

      扶苏和尉缭将今日之事讲述给嬴政听后,扶苏跪在地上:“父王,孩儿鲁莽,请父王治罪。”
      嬴政皱眉:“扶苏,你所说的将难民移去城北开荒定居,是个不错的主意,为什么不早说?”
      扶苏心中一喜:“谢父王夸奖。这主意也是今日偶然想到,实在是不忍看到那对母子如此凄苦,急切间所为,冒犯了父王威严,是扶苏之错。”
      “既已知错,就免罚了吧。你先退下,尉缭留下!”
      扶苏行礼退下,嬴政看着尉缭的神色中多了几分揶揄:“这主意是你出的吧?”
      尉缭的态度无比虔诚:“这主意确实是大公子的。”
      “哦,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尉缭的声音无比谨慎:“没有。”
      “你就把寡人温文尔雅的儿子教得这么胆大妄为?!”
      嬴政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尉缭有点心虚:“臣以为,‘胆大妄为’四字或许可以改为‘机智果断’。”
      “机智果断到公然违抗我的命令?”
      尉缭知道君主最忌讳的就是有人公然挑战他的威严,今日之事若不严惩,造成的后果是难以预计的,要罚,自然应该罚扶苏,可现在嬴政饶恕了扶苏,显然是要自己顶上,于是逆来顺受道:“臣知错,请大王责罚!”
      嬴政眼中尽是嘲弄:“好,那就罚你一年的俸禄,将它拿去助难民度日。”
      尉缭甚感意外,嬴政一向苛酷,今天居然做这样温和的安排,稍一盘算,便知是为了扶苏:“谢大王开恩。臣一定尽心效力,不辜负大王的期望。”
      嬴政点头,看着尉缭:“此事就由扶苏自己去处理,你不准插手。”
      尉缭心中雪亮,道:“是。”

      扶苏近几日在王延、李衡的帮助下,已筹到不少钱粮,在城北搭建了安置难民的临时居所,但毕竟杯水车薪,嬴政已下令不得动用国库钱粮。
      尉缭将一年的俸禄递上的时候,扶苏很不过意,但知是父王的意思后,只得收下。

      一日,有侍从呈上一卷帛书,扶苏接过一看,吃了一惊,忙问道:“那送书之人呢?”
      侍从莫名:“走了,他将名帖留下就走了,说主子说的,勿用回复。”
      王延、李衡过来一看,原来帛书上是所捐的钱物清单,资额巨大,令他们又惊又喜,李衡看着落款,喃喃说:“南乔别院,韩苓,王延,难道是王贲将军的表弟,我们认识的那个韩苓?”
      王延嗤笑道:“我们一起结伴出游了那么多次,你还看不出她是个女孩儿啊?!”
      “女孩儿?!你瞎猜的吧?”看王延一脸鄙夷,李衡才恍然,“怪不得,怪不得,我老觉得她女气,原来真是女孩儿呀。”
      扶苏问道:“你们认识?”
      王延把与韩苓认识的经过约略说了一下,又将近日与韩苓相谈甚欢、常结伴出游的事儿也说了一番。
      李衡甚是高兴:“嘿嘿,想不到小子还挺大方呀。大公子,你不知道,一开始,我还真看不惯她那娘娘腔,可这小子,钓鱼、射箭、骑马,样样都行,嘿嘿。”
      扶苏看着像是自己做了多了不起的事儿似的李衡,一时无语,转头看王延:“她是什么人?”
      “是王贲将军的表妹,家里做什么的,倒是不清楚。她留下名帖,想来就是要我们去看她。”
      李衡也道:“我们去看看。”
      扶苏心中诸多疑惑:“看看也好。”

      翌日午后,扶苏、王延、李衡三人带着随从,骑马来到咸阳城南郊,山水旖旎,满目葱翠,春日的暖阳将一切景致渲染得明艳夺目,经春雨洗涤过的泥土散发着醇和的气息。
      渐渐看到前面屋舍俨然,三人下马牵行,在岔道口有一人迎上来,原来是小豆子:“诸位公子,我家小姐让我前来迎接。小卜,阿六,好久不见哦。”
      小卜吃惊的看着穿了女装的小豆子,顿时结结巴巴:“你……你,你,你是女娃娃?”
      李衡虽然并没有比小卜早知道多少时候,此时却摆足了不屑的表情:“哼,傻瓜,她们主仆形貌一看就知道是女孩儿。”
      王延实在受不了李衡:“好像你也没看出来啊,李公子?”
      扶苏忍不住笑起来:“姑娘,劳烦你前面带路。”
      再往前走一盏茶时分,眼前出现了一座院落,古朴典雅,院门上的匾额写着“南乔别院”四个字,笔势刚硬,风骨自成。
      扶苏驻足凝望,过了一会儿,问道:“这字不知是哪位写的?”
      小豆子不假思索:“是我家表少爷模仿李斯大人写的,我家小姐说,李斯的小篆天下第一,我家表少爷有他七分神髓呢。”
      李衡终于忍不住:“小豆子,你知道李大人是我的什么人吗?”
      “李公子是李大人的少子。”韩苓在门内应道,“是我韩苓的朋友。”
      众人向她看去,只见韩苓盈盈独立,纤秀袅娜,秋水般明媚的眼波凝注在扶苏身上。扶苏知道眼前的女子定是韩苓,果然小豆子说:“诸位公子,这是我家小姐。小姐,这位就是扶苏公子。”
      扶苏被她的眼光所摄,按下心中些微的诧异,揖手道:“韩小姐,扶苏有礼,谢韩小姐馈赠之恩。”
      韩苓笑得雍容大方:“那日在咸阳城东,看到大公子解百姓之难,惭愧自己无能为力,近日大公子集资,令韩苓能略尽绵薄,又得大公子亲临道谢,余愿足矣。”
      扶苏、王延、李衡心中皆有太多疑问,却不方便在这儿问,韩苓仿佛知道他们心中所想,笑意盈盈的将人引进正厅,又派人将三人的随从带去厢房喝茶休息。
      正厅的陈设并不见得如何豪华奢靡,但处处可见主人的匠心:墙壁、柱子边都饰以上等麻质的帷幔,色调淡雅柔和;几、案均是楚地漆器,其上的雕纹细致传神;坐席是上好的竹篾编织而成,因为天气乍暖还寒,所以坐席上放着丝质的垫子,触手柔滑,令人不禁心生归家之感。
      很快,仆从上茶后,无声的退下。
      韩苓抬手示意:“各位公子,请用茶。”
      三人端起来各喝了一口,李衡已忍不住了:“韩苓,我们不是来喝茶的。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干嘛穿了男装和我们厮混?!”
      韩苓笑意中隐约带着几分羞涩:“实在抱歉,原是我任性贪玩,听表哥说咸阳子弟常在一起骑马打猎,心生艳羡,便央求表哥带我同去。是表哥让我穿了男装,这样骑马方便,而且也好和大家一同游玩。”
      “我们近日常在一处,你居然从不说起,你……你可曾把我们当朋友?!”
      “我说了呀,那日王延大哥问我,我已和他说了。”
      “说了?!你几时说过?王延?”
      韩苓望向王延,王延见藏不住,只好说了:“韩苓是和我说过,不过,我忘了告诉你了。”
      李衡从坐席上蹦了起来,指着王延:“你好得很呀,不告诉我就算了,还骂我没眼色,看不出她是女的,你……你……你气死我了。”
      其余三人都笑起来。韩苓忍住笑,说:“实在抱歉,都是我不好。”
      扶苏侧身看着韩苓:“韩小姐,他们两人打闹惯了,失礼之处,不要见怪。”
      韩苓依旧像刚才那样深深凝视着扶苏的眼睛,眼波流转,朱唇轻启:“大公子非要叫我‘韩小姐’,如此见外?”
      扶苏在她灼热的视线下微微红了脸:“那恭敬不如从命,韩苓姑娘。扶苏此次前来,一是为感谢姑娘慷慨馈赠,二是……”扶苏忽然觉得措辞艰难,一时难以为继。
      韩苓知道扶苏心中必有疑虑,只作不知,回头吩咐小豆子:“今日有贵客到来,吩咐厨房备饭。”
      小豆子离去之后,韩苓便直说:“大公子所猜不错,韩苓确实是有意请公子前来。”
      扶苏与她眼神相接,清澈如水的眼眸让他愿意相信她所说的一切:“公子今年可是十六?”
      扶苏不知她为何会忽然有此一问,木然点头。
      “那日东城一见,韩苓……满心倾慕,思君难忘,所以出此下策,以期一举两得。”
      扶苏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大胆直白,一时窘迫无语。
      李衡心里一怔,嘴上说道:“原来你是对大公子一见钟情啊,妙极,妙极!”
      王延打趣道:“妙在哪里啊?”
      “呃……”李衡回过味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
      “是窈窕君子,淑女好逑吧?”
      扶苏不知如何作答,其实昨日晚间扶苏去王后处请安,王后恰好也说起扶苏到了婚配的年纪,问扶苏可有心上之人,似乎嬴政已在考虑扶苏的婚事,只说若扶苏有心上人,可以提出来考虑,眼前佳人如玉,可就此说到婚嫁,实在唐突,虽心中的疑虑去了不少,可却无言以对,气氛一时凝固。
      幸好韩苓笑道:“不好意思,我开个玩笑,公子如此人才,自要绝色佳人方可相配,韩苓乡野女子,哪敢高攀。”
      王延帮着协调:“若是公子不允,王延倒是求之不得。”
      李衡拿轻蔑的眼神觑着王延,话语很是损人:“韩苓能看上你吗?!”
      王延不知今日李衡哪儿气儿不顺,冷冷回了一句:“你若看上韩姑娘,想必是能成一段佳话的。”
      眼见二人又要吵起来,扶苏忙道:“韩苓姑娘抬爱,扶苏喜不自胜,只是扶苏的婚事父王已有打算,可能要辜负姑娘一片美意了。姑娘的慷慨,不知扶苏何以为报?”
      韩苓笑得毫无芥蒂:“大公子言重了,韩苓这些许钱物,只为救助百姓,哪需要大公子回报?”
      话说到这个份上,双方均已心底通透,于是只把场面上的话说来应付。
      推了晚饭,草草辞别出来,王延好奇道:“大公子,若撇开其他来看,韩苓才貌双全,倒是公子的良配。”
      扶苏一路沉吟不语。

      一日,一名男子欲潜入咸阳宫行刺秦王,被侍卫当场抓获,拿到廷尉府严刑拷打,发现此人是流亡的魏国人,因为秦王残暴,致使他家破人亡,所以铤而走险。李斯再三审问,确认他并无人指使,亦无帮凶接应,甚至连咸阳宫的布防都不曾研究过,对此等“英勇无畏”之人倒也钦佩不已。本以为杀了他便可了结此案,没想到有大臣指出那人是扶苏安置的难民之一,嬴政已有不悦之色;春季冷暖交替,北城聚居的难民又感染了恶疾,秦国也有不少百姓传染上了,一时药价大涨,人心惶惶;从燕、魏各国逃来的百姓聚居一起,不时争执斗殴,秦国百姓不免怨声载道;随着战争的深入,源源不断的百姓涌入此地等待救援,日前所得的钱粮早已入不敷出。
      嬴政听完咸阳令的奏表,叫了扶苏前来训斥了一顿,末了,令他在书房闭门思过三日,后又加了一句:“让尉缭和你一起受罚。”

      扶苏坐在书案前,翻阅着眼前放置的卷册,语声中难掩落寞:“孟夫子说要‘人和’,方能‘天下顺’,可要做到人和,谈何容易啊?”
      “公子可是后悔当日收留那些流离的百姓了?”
      扶苏摇头:“不是。若此情当前,扶苏依然非救不可。”
      尉缭点头:“不错,救人于危难是常人都有的恻隐之心;可公子是否想过,什么才是君王之心?”
      “君王之心,当‘治人’,以四海臣服为要。”
      “对。那有恻隐之心,就足以使四海臣服了么?”
      “自然不能。可若无恻隐之心,夏桀、商纣不都是前车之鉴么?”
      “我的老师荀子一直认为夏桀、商纣即使施行仁政,亦难逃覆灭之祸。”
      “哦,为何呢?”
      “因为他们犯了‘治人’的大忌,便是以君王一己的好恶,而定天下子民的存亡。”
      “所以先生的意思是应当以法治天下?”
      “孟轲说得对,恻隐之心乃是人的天性,不可违背;法理分明,却是君王的手腕。若想要纯熟的运用这个手腕,每做一个决定,必须接连预测下面几步,乃至几十步的情况。”
      “就如同下棋一般,通观全局,子子慎落,才能运筹帷幄。可即便如此,依然可能不在掌控之内,又该如何?”
      尉缭呵呵笑道:“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修炼到棋艺远高于对手。”
      扶苏点头:“扶苏日前之举,错在未有长远的谋算。”
      “是。如今,公子可有补救之法?”
      扶苏凝神思索了一阵,斟酌道:“已收留的百姓将燕、魏等各国的分开治理,选妥当的人加以管束;至于仍在涌入的难民,只能驱逐了。”
      尉缭摇头:“那不是违背了公子当初的救人之心了吗,而且被驱逐的百姓很容易铤而走险。”
      “可如今收容他们反而是害了他们。”
      “公子收容他们,是希望他们度过难关,终能自给自足、安身立命,可是按公子的办法,他们能安居乐业吗?”
      扶苏也知道莫说选出的人难以管辖,即使有这样的人才,各国百姓分治,难免自成一体,只要稍加鼓动,更难控制;驱赶他们,自然免除麻烦,但百姓流离失所的惨状让人不忍,也容易逼他们作乱。想来想去,最后,颓丧的摇摇头:“扶苏无能,恳请先生指教。”
      尉缭道:“公子还记得读过的《韩非子》么?仔细想想,公子必能有好主意。”

      三日之后,扶苏向嬴政提出建议:各国百姓,有愿意留下者,家中青年男子收编入秦国军队,随各位将军前线作战;若不愿入伍者,给予盘缠,立即回乡,不得在秦国滞留,违者立斩;在城北务农者,不得斗殴生事,由咸阳令曹选管辖,一切依秦国法令行事,一年之后,三年之内,陆续归还国库资助的钱粮,若违此令,亦驱逐。
      嬴政听后,沉默半晌,道:“准奏!”
      咸阳令曹选苦着脸接了旨意,出了大殿后,看到扶苏,深深一揖:“大公子好计谋啊,曹选至少一年没有好觉睡了。”
      扶苏忍俊不禁:“曹大人能者多劳,辛苦辛苦。”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