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有情却无情》原名《再见福州》》阳关过客

31、苍凉的中秋月

　　结果总算出来了，确诊为晚期肺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刚下班，骑着自行车正往医院赶。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灭了，我知道接下来将面临着什么了，泪水纷飞，撒落在凹凸不平的马路上，想想连江北路奠下我多少的悲哀！
　　白天上班，我比以往任何时刻都不敢随便请假，因为请假是要扣工资的。一下班，就到医院接爸爸的班，从医院大门到病房，总会看到许许多多因化疗掉光头发的病人，进来的人这么多，有几个能顺利走出这个大门？每天走到病房，看着妈妈还卧在病床上，心里居然还有点安慰：我的妈妈今天还在这人世间，我还可以握着她的手。总以为一直可以做妈妈的小女儿，直到我也嫁人生子，直到我也鬓角发白皱纹欺颜面，可到如今妈妈的生命已经进入到倒计时。
　　痛，似乎每分每秒都是妈妈都在痛。医生开始开大量的止痛药，药性奏效的时候，妈妈会拉着我的手说要出院。“阿妹，妈的病自己知道，妈好不了了。你不要浪费钱了，你哥他们没什么钱，你一个女孩子不要借那么多的钱。”有时候她睡着了，我就趴在病床一侧打盹，或是哀哀地看着妈妈。妈妈在睡梦中依然双眉紧锁，想起医生说的所有的癌症都是痛到死，我的泪水就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绝望中的人总是期待奇迹的，我还是希望可以切除，或是化疗，我也知道这一切未必有用，可我知道我必须尽到最后一份力量，否则我的余生都将在悔恨中渡过。但是奇迹是不经常发生的，至少它与我无缘。最后一次CT报告出来，肿瘤已经压着血管，医生说这样的情况上得了手术台就下不来。
　　终是没办法了，离开肿瘤医院前的那个晚上，我哭得日月无光。妈妈也很难过，她用虚弱的语气慢慢地说，人和人之间都是需要缘分的，母女也一样。我是很疼你的，你六七岁的时候睡觉还要摸着我的胸，十四五岁去一中读书回来，还是不肯坐板凳，就喜欢坐在我腿上。但是我们的缘分要尽了，好在你也长大了，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李让是个好孩子，你不要错过……知不知道什么是灭顶的绝望，我想那就是吧，那时我宁愿我一直都是倍受虐待不曾幸福过的孩子。
　　十几天后，妈妈嗑血了，她坚持要离开福州回乡下了。那是中秋节的凌晨，妈妈痛了一夜，我推揉了一夜。黑夜如同妈妈在肿瘤医院吊的无穷无尽的药水，一点一滴，缓慢地消逝。妈妈时不时就问我几点了，我也一直看着时钟，十点，十二点，一点半，快三点了……那些日子，我们母女夜夜都在渴望天亮，天一亮，就算是又熬过一天了。
　　那天到凌晨四点的时候，母亲要我扶她到楼下，她还不怎么熟悉这里的环境。我为她披了衣服，她说一点都不冷，摸了摸我的手臂，说你从小就怕冷，你要多穿点。我无语，不知道是不是心如刀割，或许那时已经没心了。没走几路，她就体力不支，我扶着她坐在阶梯上，抬头就看到那一轮明月。月亮大得惊人，月色却是那么苍凉，我说不出什么，只是让泪水打湿了台阶，想起童年的时光，母亲就着烛光磨面粉的场面，想起少年时代，母亲牵着我的手送我去车站的情景，那也是这样冰凉的清晨，可是我知道，这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和母亲共看中秋月了。这轮又大又圆的月，如同那些不肯愈合的伤口一样，总会在每个夜晚不依不饶地闯入我的梦中。很多时候，我渴望一梦千年，永世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