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与影子》顾见月

30、030

　　正月刚过，裴泽有几幅画从国外运到画廊，他周末抽时间过去了一趟。

　　画廊的女负责人拿着平板电脑，等员工将油画入库后记录相关信息，见裴泽办完事就走到了那副雨中鸢尾花园之前，她跟着上前道：“裴先生，这幅画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呢？好几位顾客问过我了，不过我都没说上所以然来，只说是我们老板特别喜欢的。难得你有时间，帮我解答？”

　　裴泽欣赏鸢尾花瓣的肌理纹路，欣赏扑面而来的颓废阴郁而顽强的潜藏生命力。
　　可是他不想对任何人说起这幅画的特别之处。
　　他随口问：“很多人问吗？”

　　“嗯。”负责人抱着平板电脑，随他静静站立，视线一寸一寸地滑过雨丝，开玩笑似的说，“还有一位美女，问我这幅画是否可以出售。”

　　“是么。”裴泽眸光留恋在画上。

　　负责人想起那天的事情，闲聊一般道：“那天傍晚没什么人，她开车停在门外路边好一会儿才上来，围着一件黑色的流苏披肩，也跟裴先生一样看了这幅画很久。”

　　“黑色的流苏披肩？”裴泽凝眸，徐徐转向她，“长头发？卷发？”

　　“嗯。”负责人仔细回忆，用手比了比头发长短，长发到胸口的样子。

　　裴泽眼神一暗，整个人都面向她：“开什么车你记得吗？”

　　“白色吧，具体什么车我不记得了。怎么了？”负责人讶异，“裴先生认识这个人？”

　　裴泽想了想：“画廊监控呢？帮我找到那天的监控，我要知道是谁。”

　　负责人的眼神飘向上方各处的监控，连忙去办。

　　没多久，裴泽就看到了站在鸢尾花油画前的王楚凝。

　　沉默的，黯然的，神色是他从未见过的忧伤，恰像是刚经历一场疾风暴雨。

　　画面中的王楚凝的确和负责人聊了两句，得知无法购买，临走时还看了一眼油画。

　　裴泽找到日期，一个人沉思那天发生过什么事情，又有什么与王楚凝相关的事情。

　　接到洛桢电话的刹那，他打一个激灵，陡然记起当天所有的情形。
　　他从家里到画廊，喝了点酒，后来洛桢来了，两人闲聊，洛桢帮他找代驾，他却让代驾开到春申公寓。

　　而在春申公寓楼下，裴泽第二次见到王楚凝的“男友”送她回家。

　　据“男友”所说，那次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应当是说清楚不合适。

　　裴泽点开监控视频的具体时间，将这几件事排列组合，得到了一个结论——
　　王楚凝去见“男友”之前来过画廊，想要买画未果，应当又回了一次家再去约会，等夜晚“男友”送她回去。
　　而那么巧，裴泽就从画廊去了她家楼下。

　　裴泽靠在沙发里，细细地想：所以那天她没有说什么，而是直接上车送他回家，甚至在小别墅外，他抱住她请她留下来，她也没有拒绝地住进别墅。

　　这些事情串联起来后，代表了什么？

　　裴泽揉了入欧眉心，心乱。

　　这晚，他在画廊枯坐良久，却没有头绪。

　　-

　　几天后。

　　晚餐时，裴泽从父亲口中得知王楚凝一直在联络的中飞表业遇到些麻烦，有另一家公司也在谈入股合作的事宜。

　　另一家公司地处南方，接洽上更方便，王楚凝这边得一次次出差谈，相对没有他们那么顺利。

　　柳玉问道：“那楚凝昨天去出差就是去谈这个手表厂的事情？”

　　“嗯。”裴知谦道，“估计是最后一轮了。”

　　裴泽问道：“爸，是钱的问题吗？”
　　这件事他没有听王楚凝在会上提过，一直没留意。

　　他倒是知道王楚凝飞南方谈生意，还带上了李燕君。

　　裴知谦道：“不是，钱方面我跟楚凝达成一致。主要是老手表厂的老板顾虑比较多，他担心要是我们入股，以后手表厂是不是还能完全按照他的心意发展。可能还有些其他方面的顾虑，楚凝没具体说。这件事是她主导，我也就没有细问。”

　　裴泽了然：“爸，你手里有手表厂的资料吗？或者整个入股合作项目的合同有吗？我想看看。”

　　裴知谦道：“你还不够忙吗？公司的高级珠宝品牌已经十拿九稳了？”

　　“还行，能挤出点时间看看。”裴泽道，“而且这种入股合作的项目，我也想接触了解。”

　　裴知谦点点头，让他吃过饭去书房。

　　资料不多，主要是初拟的万和众利入股意见书，以及“中飞表业”的背景调查资料。

　　裴泽拿着资料回自己房间，研究清楚中飞表业目前的经营情况以及技术、工厂等。
　　他翻阅中飞表业的管理层名单资料，试图从中找出一些端倪。

　　-

　　次日，王楚凝和李燕君从中飞表业白总的办公室出来。

　　李燕君拿着文件袋道：“王总，怎么办？白总似乎对于我们万和众利的经营模式不够了解，感觉还是太传统了。认为我们只是拿个牌子做样子，不会好好做中飞表业的品牌。”

　　“有顾虑很正常。”王楚凝帮她拿了电脑，“现在的问题不是我们的经营模式，是另一家公司介入，白总没有明说而已。我们先回酒店。”

　　李燕君忙跟上她的脚步，不是很理解为什么王楚凝对中飞表业如此热衷。

　　上了出租车后，王楚凝想起一件事，“燕君，你找一下他们的管理层名单，我再过一遍。”

　　李燕君忙将一个文件袋抽出来，取出名单递给她：“白总看上去有些油盐不进，加上他的管理似乎是一个人说了算，找其他人有用吗？”

　　王楚凝盯着名单里几个姓白的管理层，显然中飞表业虽然规模不大，经营模式很传统，都是自家人在打理公司。

　　按照名字判断，不难猜测好些都是白总的叔伯兄弟。

　　到了酒店后，李燕君给王楚凝定了一客午餐，见她一直拿着名单反复研究，也在好奇王总会不会想到合适的人挽回白总的心意。

　　王楚凝一边吃饭，一边给当地的朋友打电话，问清楚白总的家庭情况。
　　之前她以为这件事不复杂，没想到这次来得知另一家公司也对中飞表业抛出橄榄枝后，情势有所变化，不得不做其他打算。

　　王楚凝得知白总有个妻子身体不好，为中飞表业引入合作公司也是希望可以放手一部分公司的业务脱身带太太前往新西兰修养养老。

　　这位白总还有一个女儿在国外念建筑。

　　李燕君帮忙查的部分资料，得知白总女儿上的学校后，有些惊讶：“这不是我们裴总的学校？”
　　她大概推了推白总女儿的年纪，“好像跟我们裴总应该是同学或者是前后脚入学？王总，要不要找裴总帮忙？”

　　王楚凝翻看白沁的照片和资料，没有立刻应允，踌躇间，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

　　是裴泽。

　　李燕君也看到了名字，她笑了：“裴总这也太巧了。”
　　她起身去吧台倒咖啡。

　　王楚凝接听电话：“喂？”

　　“我请了个人来见你。”裴泽的语调带笑，“你应该会有兴趣。”

　　王楚凝疑惑：“见我？在哪里见？我在出差。”

　　裴泽轻松道：“你在瀚云酒店，我也在，在他们西餐区的咖啡厅，你下来就能看到我。”

　　“嗯？你在酒店？”王楚凝几乎是立刻站起来，“什么时候过来的？”

　　远处的李燕君难得见她神色意外的模样。

　　“见面再说。”裴泽笑了，“五分钟，够吗？”

　　王楚凝自然是够的，她连忙挂断电话，都来不及跟李燕君解释，便拿起风衣外套下楼。

　　-

　　咖啡厅。

　　裴泽正和一名年轻女孩子坐在一起喝咖啡。

　　王楚凝过去时，他站起来，为她介绍身侧的人。

　　五分钟前资料照片上的人，赫然就唇角带笑地坐在面前。

　　王楚凝伸出手：“你好，白小姐。”

　　白沁站起身同她握手：“你好啊，王总。”

　　裴泽为王楚凝拉开椅子，注意到她讶异的眼神，他眨了下眼。
　　看来这次没找错人。

　　裴泽主动说起和白沁认识的前因，又转而作为万和众利的人同她介绍公司多个珠宝品牌的经营情况。

　　王楚凝听他说的头头是道，显然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非常清晰。
　　不难猜出，应该是从裴董那里了解。
　　她端着咖啡浅浅地抿，看白沁的反应，倒是有几分稳操胜券了。

　　离开前，白沁也表示会和父亲谈谈，但具体可以谈到什么地步，她不做保证。

　　等白沁走后，裴泽也准备起身，却见王楚凝坐在椅子里仰视自己，他拎了拎西装裤坐到她身旁：“怎么样？是帮忙还是添乱？”

　　王楚凝心有疑惑：“你怎么想到白沁？我给裴董的资料里没有白沁。”

　　裴泽笑了：“我会查啊。你不知道我的人脉除了查国外的事情，还可以查国内的消息？”

　　王楚凝端详他的脸孔，漆黑的眼眸说不出来的神秘莫测。

　　裴泽收敛笑意，轻声问：“是怪我不经过你同意就插手你的事情了？”
　　他有时候觉得她像个喜怒无常的暴君，轻易拿捏他的情绪，左右他的思维。

　　王楚凝撑着太阳穴的位置，忽而改用懒洋洋的语调说：“有人帮我当然好了，我怎么会怪你。”

　　裴泽想，可以刚才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怎么知道你怎么想？
　　他试探性地问：“那你笑一下？”

　　王楚凝黑白分明的眼眸流转，勾着唇角浅笑：“还没成功，笑什么？”

　　不过，好像这件事成不成功也不要紧了。

　　裴泽见她笑了，心里踏实起来：“其实公司有没有这个业务都不要紧，是你自己想做中飞手表对吧？”

　　“嗯。”王楚凝垂眸，细细想了想道，“可能我太有自信了，总以为如果万和众利入股中飞表业可以做得很好。其实其他公司也未必不能够。”

　　裴泽听她话多了两句，心情不自觉放松，跟着说：“那还真不一定，另一家跟我们竞争的公司根本没有我们在珠宝行业的经验，基本盘就差我们太远。最重要的是，没有人比你更想做好这个品牌。其实你和中飞白总的意思是同一个，只是那位白总跟我们不是很熟悉，跟你也不熟悉，所以无法完全信任你而已。”

　　他刚说完，就见王楚凝微微侧着脸看他，又是一副琢磨他的模样。他轻快地问：“说错了？”

　　王楚凝抿唇，但笑不语。

　　裴泽实在是忍不住，问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这样显得特别老气横秋？”

　　王楚凝扶着扶手站起来，哼笑：“我不老吗？”

　　裴泽连忙跟上：“不老，一点都不老。”

　　王楚凝往前走时，听见这话，看他一眼，又是一番无声的忖度。

　　裴泽猜测几番，上前并肩而行：“我想你一定在想我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好听话。”

　　“嗯。”王楚凝看向前方，“猜对了。”

　　裴泽笃定道：“是真话。”
　　他想，所以她总是疑神疑鬼地觉得他在说瞎话吗？包括之前说的也是吗？
　　还是她天生没有安全感，对所有人说的所有话都有所保留？

　　王楚凝没有反驳，按电梯进入，见他跟进来，便问：“客房是几楼？”

　　裴泽抬了抬下巴，同一层。

　　不仅是同一层，还是相邻的客房。

　　李燕君见到裴泽进客房，立刻反应过来应该是他问了朱涵。
　　她开始犯难，要不要消失呢？

　　裴泽见王楚凝和李燕君出差居然是住同一张床，疑惑：“你们每次出差都这样住？给公司省钱吗？”

　　王楚凝笑着将外套搭在衣架上。

　　李燕君连忙解释：“不是不是，裴总，是我胆小，所以非要跟王总一起住。你别误会什么啊。”

　　裴泽道：“也没误会，只是奇怪而已。”

　　这还能误会到哪里去？误会她们俩有什么？
　　裴泽还不至于想这么远。

　　到下午。

　　裴泽敲开王楚凝这边的房门，告诉他白沁和她父亲聊过，可能晚点就有答复。

　　果不其然，到了下午时分，白总又请王楚凝去中飞表业详谈。

　　出发时，李燕君忙着收拾东西，裴泽主动道：“李助，我去吧，我给王总当助理。”

　　李燕君问：“那我呢？去哪里？”

　　裴泽摸出钱包，抽出一张卡：“你去酒店周围，给我父母买一些这边的特色，另外给公司同事也买点。”
　　他担心李燕君不敢花钱，便道，“预算是一万，你花完就行。不方便拿的东西快递到公司。”

　　李燕君看着面前的卡，惊慌。

　　王楚凝已经穿上外套，头也没回地说：“照裴总说的去办吧。”

　　“行。”李燕君拿了卡。

　　裴泽将资料文件都收好，全部检查一遍确认没问题，拎着包和王楚凝前往中飞表业。

　　李燕君在房间里默默地瞧他们，心里想：你们到底是成还是不成呢？急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