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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六 出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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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千代愣住了。
“快!”左介拉着他的袖子。
等他回过神来,木柜的棱已经撞到膝盖。
“请您再忍一会。”左介蹲下身,“踩着我的肩膀爬上去吧!”
月千代的手刚碰到窗框,便听到厨房传来吵闹声。
“该死的,你把斧头放哪去了?”
他立即腾出一只手:“快上来!快!他们发现了!”他一手扶着窗,攥紧左介的手使劲往上拉,可是伤口撕裂的疼痛让他一阵眩晕。他身子一歪,几乎要跌下去,手却没有松开分毫。
“没有!我根本没有碰过它!您……啊!”学徒争辩着。
所幸厨房里的争吵还在继续。左介也已经够到柜顶。他扶着窗框,半个身子已经探出窗。
“还不快去找?去!”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院里响起。
可左介已经翻到窗外,勉强站在偷偷搬来的柴堆上。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快跳下来!”他拉紧月千代的袖子,小声补充:“我接着您。”
他只顾看周围的情况,却没有留心脚下开始一根根瓦解的柴堆。
他以为自己没站稳,往后退了一步。不料右脚突然踩空,他仰面摔倒。那学徒听到声响,往后院跑来。
月千代这时才钻出窗户,他顾不得背上的伤,立即松手跌在那堆柴上。
“左介?……”在落地的一瞬间他的嘴立刻被捂上。
他惊恐地睁大眼睛。
“是我,请别出声。”左介将他塞到附近的灌丛中。
一个人影忽然遮住透过枝叶的月光,他们的眼前一片黑暗。人影逐渐靠近,落叶被踩碎的声音越来越刺耳。
“老不死的……这哪有人啊,莫非是狸子干的?”学徒边走边骂。
“哪个不长眼的把柴堆在这儿?”他在窗下一根根捡起它们,揽在臂弯。
月千代蜷着身体,背上的伤口又一次撑裂,血渗出衣服,本以为已经麻木的背上剧烈地疼起来。他仍然强撑着睁开眼,眼睑却像被树枝挂住似的。他只好攥紧衣角,咬牙蹲在原处。
那人捡完柴,突然摸着几根细方木条。“哪有这样的?”他疑惑地抬头,却发现窗口破了个黑森森的大洞。登时,他手中的柴全落在地上。
“有人要逃了!有人要逃了!”他连忙向账房跑去。
月千代忽然觉得眼前一黑。
“您再忍耐一下,趁他不在这,赶快逃。”左介把他的一条胳膊架在颈上,往墙的方向挪去“不然我背着您吧?”
“不用……那墙我过不去。”月千代将手放下,“别从这,快跟我到后门。”
“我扶着您吧。”
“不必……快来。”月千代将手伸进破袖口,迅速摸出钥匙,可他的手不停颤抖,钥匙上的齿始终无法对准锁孔。
这时房中传来一阵喧哗,混合着杯子砸碎的声音。“那小子竟然敢跑?他在哪?”
“指不定就在院子的旮旯里,我看他肯定出不去。”
眼见月千代打不开锁,左介只好握住他的手,试着将钥匙塞进锁孔。可是锁中生了锈似的,钥匙难以拧动也拔不出来。
“不管死活一定要把他带回来!他爹欠我的一定要让他加倍奉还!”老板咬牙切齿。
“喂!早点出来!不然再叫你皮开肉绽!”挥鞭声回荡在院中。
“奇怪,难道……”月千代挣开左介的手,换了方向再试。
“是谁在后门,过来!”一个打手拿着刺又,朝他们的方向靠近。锁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月千代的手却抖得更厉害。
左介突然用整个身体狠命地撞上木门。
门上的铁环开始松动,门框和门却还被它紧紧连接。
他往后退了两步,再一次冲向门。“哐啷。”门栓终于应声而落。
他踉跄着,差点跌到外面。月千代立即用肩膀架起他。伤口又是一阵疼痛。
“你们……”打手突然扑向月千代。
左介拔出腰间的刀鞘,往打手的颈侧劈下,随后立即扶起月千代,拉着他往西方跑去。
“给我停下!停下!”
月千代听到熟悉的喊声,全然不敢回头,只是攥紧左介的手。
街上还有不少人在闲逛,借着人群的掩护,两人钻进一条巷中,在弯弯绕绕的街道中找着保命的路。
不久叫喊声被甩在身后,他们已经冲出宫川町。
月千代的背上几乎失去知觉,眼前仍一阵阵发黑,但他还是歪歪倒倒地前进着。
“您快上来!我背着您!”左介蹲下身。
“不必!我不需要……”月千代仍旧固执地向前跑去。
无论如何也要远离此地。他用尽全力继续向西奔跑。
可是,快到嵯峨野时,月千代突然倒下。
“主公……”左介轻轻唤着他。
可他并没有醒来。
左介连忙把他抬进一间弃屋内,脱下羽织盖在他身上,然后拉起他的一只手,摸着脉搏。
还能感觉到明显的搏动,左介松了口气。
他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处,托着肚子将他翻过来,让背部的破口透气。
奇怪的是手上又湿又粘,像是沾到了血,怎么擦也擦不干。
忽然指尖痛得厉害,这时他才想起自己断掉的指甲。
可在这荒郊野岭,别说包扎用的布,连块破纸也难找。破屋中四处塌陷的木板简直无法支撑他们的重量。
他只好强打起精神,守在月千代身旁。秋夜的寒气穿透他身上单衣布料的孔隙,直刺骨节。衣袖也沾着露水,湿冷地贴在身上。
月亮走得极慢,直到他身上的汗全部吹干,它仍高悬在空中。左介打开自己的小包袱,叹了口气。里面除了两件里衣和几个生了铜绿的钱之外,什么也不剩。
想来手里的这几个钱连药也买不起,他回头望向主公,但眼里只有一片黑暗。
左介又轻轻往里走,但在目光投在月千代身上的一瞬间,他突然抓住自己的衣襟,又低下头,全然不敢直视对方。
他就这样愁眉不展,一直熬到天亮时分。
月千代还没醒,而且额头上有些发热,不过轻轻拿开羽织,布下的伤口上血已经凝固,有愈合的迹象。
他握住月千代发冷的手,往上面哈着气。
就算让月千代醒来,这里也没有可以果腹的食物让他恢复体力。他突然后悔带他逃跑,留在那也许还可以治好伤。
说到伤,药必须去市中买。但月千代这样虚弱,谁也不敢把他单独留在这。他盯着手中细瘦的指头,然后将额头贴上它们。
手里的指尖忽然抽动,羽织下的那双眼缓缓睁开。
“左介。”月千代的声音十分微弱。
“您好些了吗?”
“好像有一点,不过我可能……走不了了。”
“对不起,昨天是我意气用事,”左介低下头,“可是再让您留在那,谁知道他们会对您做什么。”
“千万别这样说。”
“那您的伤怎么办?”
“药铺……在市中。我应该还能走到那吧。”月千代掀开羽织,费力地坐起来。可身上的衣服简直不能蔽体,更别提御寒了。
他打了个喷嚏,肩上的伤口又裂开一处,渗出的血将破衣染得斑驳。左介立刻用羽织裹住他。
“看来还是不行。把我留在这吧。”
“不。如果他们再找上门……”
“没事!他们昨天不是没跟上吗?就算找到这里也要折腾很久呢。现在去应该来得及。快!”他推着左介。
“对不起,这样不行。”
“去!我没事的!”
“这……我很快会回来的!”
月千代单独坐在屋内,靠在向阳的窗边,仅存的窗框上满是干硬的烂纸浆。
他的头有些沉,迷迷糊糊好像要睡着似的,伤口的刺痛却让他难以如愿。
混乱的头脑开始胡思乱想。
这样的伤不可能不留疤。如果那老板真是想让他做这行,绝不会用这样的方式……
昨晚隐约听到的话在耳边响起。
不行,不能睡着。再忍一会左介就会回来的。
他撑着下颌,透过窗眺望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