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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鼠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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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潭公主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梦见了十年前的,有些寂寥的日子。那时她还很小,在御书房里,她与那些不太亲近的兄弟们一起埋首苦读,听着几个老翰林摇头晃脑地开解古圣先贤所留下的开蒙经文,看着四方宫墙中的日升日落,陪着自己的除了那几个神色恭谨的侍女外再无他人。
赵家皇帝儿子不少,女儿却没有几个。即便是庶出,长潭公主赵世清依旧得到了不少偏爱,可就算再是偏爱,也不能有违礼制。就像指派授读师父时,那些耆宿名儒自然是轮不到她的,选来选去,赵济泱只好指派了一位默默无闻但还算有些名气的翰林学士来教导长潭公主。
这个毫不起眼的老学究没什么过人之处,古板、顽固,老气横秋,心无城府,一辈子只知道皓首穷经,为官也只求个无功无过。除去学识确实渊博外,先帝赐字也是老头子的底气所在,那“元元本本殚见洽闻”八个圣言金字成为了老头子教育徒儿的无上权柄,被他用的十分勤快。
长潭公主讨厌这个胡子比头发还多的唠叨老头,也讨厌书笈里累成一摞的夫子恒言。她偏爱看些民间的志异故事,政史经哲比之怪力乱神,显然后者要美妙的多。她常常用宝钗、玉饰托人从宫外带进来各色样式的话本,偷偷藏在书笈的夹层里,在老头子替父皇拟诏时、用午膳时、闭目小憩时,长潭公主就会偷偷翻出私藏的宝书来,悄悄看上那么几页,却也不舍得多看,若是很快看完,自己又要惆怅好一段时日了。
一众话本里,赵世清最喜欢的是《白家仙力战通天蚺》,讲的是百年前,白家修士们于越州城大战妖蚺,再以滄松楼将其镇压的故事。话本中有几幅插图,被她拿宣纸描摹了数次。在那画中,白家修士或各施神通,或联手结阵,或以法宝攻敌,将狰狞妖蚺降服于一座无名山丘之上。那时她还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师父白池兴也在其中。
不知是何人告状,那位老翰林后来还是发现了长潭公主的小动作,老家伙不听赵世清的解释,先是将书笈里的藏书撕的粉碎,又提着戒尺,让长潭公主将府上所藏话本全部扔进了翰林院的大铜炉里。挨了手板的赵世清没有哭闹,一本一本地将宝贝们送进铜炉。烧去一半时,她才忍不住哭了出来。
滚滚烟气中,话本上神仙鬼怪们脱去墨色形骸,飘散在小公主的朦胧泪眼里。赵世清恨极了自己这个坏老头子,但却不敢顶撞半句。
话本烧完,老翰林用一根长杆将火堆拨了又拨,让火烧的彻底,不留一片残页。而后又是搬出些老生常谈、让人耳中生茧的道理。赵世清一句也听不进去,她死死的盯着铜炉口忽上忽下的飞灰。
谷山深处,长潭公主忽然惊醒,眼角仍有泪痕。她头痛欲裂,扶地起身,掸着衣袍上的土灰,赵世清发觉自己那两瓣屁股疼的厉害,她隐约记得方才自己随着师父在妖洞中寻找妖物,似乎有什么迷魂香气隐隐传来,那香气让自己浑身瘫软,讲不出话。昏倒前,自己好像踩中了一层薄薄的浮土,紧接着滚进了一条暗道里,再就记不起他事了。
长潭公主运转修为,强自镇定,默诵《寻妖诀》,按着口诀仔细探查四周。她发觉四周除了隐约传出的腥臭外并没有任何妖物的气息,她这才松了口气。
长潭顺手施了个招光的法术,招来一团巴掌大的光团。她举着光团四下一看,心底一惊,这哪是什么暗道,而是一间满是土渣,宽大的、吊在半空的铁笼。长潭公主向前走到笼边上,不小心触动了滑索,那铁笼顺势朝下滑去,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响声中,铁笼一路滑行到底,在空中好一阵摆动。
待铁笼不再晃动,赵世清这才勉强抓着牢门站了起来。她看了看四周,发现了不下十个同样的铁牢,有三间铁牢里关着人,剩下的铁牢里只有大片大片的血痕。
那三间铁牢里的倒霉鬼纷纷走上前来,打探起新的“难友”。
三人中,带方帽的老乞丐眯着半瞎的眼睛,朝赵世清的铁笼瞧了几眼,苦笑一声:“瞧瞧,又有人来了。”
那位袒胸露腹的胖居士也问道:“那边的姑娘,你是哪家的朋友?可是张大人派来的?”
长潭公主还未来得及自报家名,另一个穿着百衲衫的瘦僧抢声道:“问有什么用?管她是哪家的人,着了鼠妖的道,还不是在这里等死?”
三人唉声叹气,重新坐了下来。他们不过是会些江湖术法的普通人,如今遇险,迟迟无人搭救,想来自己应是凶多吉少了。
长潭向三人问话,大致摸清了情况。此三人是之前张延派来的方士,一行二十余人,靠着画符堪舆的本事寻到了妖洞,入洞后不久,众人闻到一阵异香,闻之令人使不上力,发不出声,应该与赵世清闻到的一样。方士们各施本事,将那异香当作普通瘴气略略处理,便也没太在意了。
一行人本就互不认识,走着走着,队伍便脱了节,分成了好几股小队伍,这些小队伍多是几个熟识之人三五成群地搭伴而行,打算抢占头功,小队伍东一支西一支,各走各的路,别说互相帮助了,便是没有互扯后腿就已经很不错了。
后来的事情就更没什么好说的,此三人也同赵世清一样,陆续踩空了浮土,跌进暗道,再醒来时便都掉进了这些牢笼里。
洞中的鼠妖每天都会来捉走一两人,拿去打牙祭啊,吃到今天,只剩下老乞丐三人了。三人朝赵世清说着此事的时候,正巧有两只鼠首人身的妖物鬼鬼祟祟地走来,这两只鼠妖穿着简陋的布袍,手中各拿着一把粗长的铁叉,朝三人看了又看。
赵世清屏息凝神,向后退到暗中,伺机出手。
那两只鼠妖没瞧出此地多了一人,它们打开胖居士的铁笼,用难听的人话吱吱叫道:“今日,轮到你,吱吱,自己出来,给你痛快,不然,吱吱,活吃了你!”
胖居士闻言哀嚎,屙了一□□,死抱着牢门不松手:“鼠爷爷饶命,小的有用,有用!留小的一命!若能放过小的,小的每年定为鼠爷爷骗来五个、不不不,十个人!!”
两只鼠妖见拖拽不动那胖居士,便操起铁叉,一边一只,扎到胖居士的肉肩上,狠命一搅。
胖居士惨叫松手,眼见逃不过了,恶狠狠道道:“他奶奶的!尔等鼠妖,昨日吃两人,今日只吃胖爷一人,好不公道!今日为何不再吃一人,好陪胖爷我上路!”
一只鼠妖回道:“吱吱,你,肥,够吃,那两人,吱吱,明日吃!”
另一只鼠妖想了想,扯了扯同伴,吱吱耳语。
“也好,那便,再吃一人。”
两只鼠妖将钢叉戳进胖居士的心窝,搅死了他,而后又上前打量起老乞丐和瘦僧。
“这只,肉老,柴,吱吱。”
“太瘦,没肉。明天,给他们啃。”
老乞丐赶忙喊道:“鼠爷,吃和尚,和尚是瘦,但今天还有那死胖子,肉不少了!”
“无量佛!你这狗化子,真是不当礽子!”
鼠妖们闻言点头,颇为赞同。
“吃和尚,吱吱!”
“吃化子,吱!”
瘦僧慌了神,连忙朝旁边的铁笼指去,惊慌叫道:“莫要吃我们!这里还有一个姑娘,吃她!姑娘肉嫩!”
“姑娘?吱吱,姑娘!”
两只鼠妖目露精光,将油灯挂在洞壁上,朝里面的铁笼瞧去,看到了藏在阴影中的赵世清。
长潭公主屏息凝神,反剪双手,悄悄以法术凝起两只水刀。待鼠妖上前,她一跃而起,使了师传的拔刀诀,自上而下将两只鼠妖劈成四瓣,两只鼠妖还未看清人影,便被一刀毙命。
看着站在油灯下,着白家衣袍的赵世清,瘦僧面如死灰,趴在地上不敢抬头。老乞丐倒是如蒙大赦一般,朝着赵世清连连作揖,求仙子搭救。
不理会老乞丐的哀求,赵世清拎起墙上的油灯,顺着鼠妖来时的通路小心走去。赵世清本来还是会搭救二人的,如今实在懒得搭理他们,大难临头不想着如何协力脱困,只想着自保,想着自保也就罢了,今天死明天死又有什么区别?为了苟活一日,便要坑害他人,临死也想拉个垫背,这些人真没一个该救。
鼠妖来时的通路很是狭窄,赵世清只能弯着腰小步前行。按师父的说法,像是鼠妖这些身型矮小的妖物,其洞穴之中宽大的通路多半是给进入洞穴的人畜行走的。而他们自己行走的通路常常只有半人多高。若遇到这种狭窄的羊肠小道,只管往里寻去,多半能摸到鼠巢的最深处。
方才那两只毙命的鼠妖道行尚浅,修为低微,已有筑基修为的长潭公主自是不惧。但若这些鼠妖数量多了起来,一拥而上也真还有些棘手。自己与师父失散,要紧之事应当先与师父汇合。可眼下妖洞错综复杂犹如迷宫,直接寻着师父的踪迹想必极难,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赵世清心道,此行下山便是为了历练,如今正是历练自己的大好机会。
等等,难不成师父是故意让自己掉进这座铁牢的?要是真的,回山之后,自己一定一整个月都不理他!
赵世清身后,老乞丐见长潭公主没有搭救自己,气急败坏,扯开嗓子一阵乱嚎,不一会儿就将其他鼠妖招了过来。那几只鼠妖见到同伴惨死,慌作一团,急忙躲到阴影里,见没什么危险,才吱吱叫着,将老乞丐抓了出来。
那老乞丐以手指着赵世清离去的通路,满脸恨意。
“鼠爷,那女人会法术!”
“吱吱,会法术!好,你有功!”
为首鼠妖操起环首大刀,将老乞丐的脑袋砍了下来。
“有功,吱吱!给你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