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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燕子反哺和耳朵很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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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散学,薛朴看看天色,对杨琥道:“还来得及,我进趟宫,你且先回!”
杨琥还未言,听着的杨琨道:“你怎要进宫?”
薛朴叹道:“哎,还不是我家的那位女郎,不是做了女官么?今日是宫侍探日,我阿娘叫我去送些东西。”
杨琨道:“这时辰了才去?你这为阿兄的,可不怎上心!”
薛朴睨笑道:“你若心疼她,不如你去!我正好和含晖别处耍去!”
杨琨滞了下,道:“你躲懒倒快!自己的妹妹,也赖给别人!”
又扯过杨琥道:“这人无情,你莫跟他玩!”
薛朴见状一把就将杨琥拉回,紧眉道:“住在我家的人,轮得着你来管!”
杨琨的手并未放,耿道:“我杨家的人,自是听我的!”
杨琥被两人拉扯在中央,无奈甩了袖袍,道:“两位兄长都多大了,这般稚儿行径的有意思么?”
手却马上就再被薛朴拽上,即刻又被搂上肩,薛朴道:“没意思,此等稚儿,咱不理他!回家去!”
杨琨气道:“薛从珂,你说谁是稚儿!”
杨琥驳开薛朴的手道:“你又在胡闹,不是要去宫里嘛!”
薛朴瞥向杨琨,道:“可我是个无情之人,说不去就不去了!”
杨琥吁道:“耍什么脾气,再不去宫门就关了!走吧!我随你一块去!”
杨琨见状道:“含晖,走去虽说不远,可这时辰了,就是坐舆去不定就已关了门了,我今坐外祖的马车来的,不如你们坐车去吧!”
三人置身同一车厢里,薛朴坐在中央,侧身护着杨琥,斜睨着杨琨道:“只是借车,你怎跟着来了?是怕咱们偷了你的马去卖还是怎的?”
杨琨撇头转外道:“无聊之徒!难道我还找个亭榭茶舍坐下、要壶茶慢悠悠等着你们回来不成?”
杨琥道:“对嘛,知昭随车,待会就可直接家去了。”
薛朴弯指轻敲了下杨琥的额头,道:“知昭知昭,叫这亲热,得叫知昭阿兄,晓不晓得?”
杨琨郁气甩袖,两人都往两侧挤坐,薛朴干脆直接就搂抱着杨琥,侧耳轻道:“哪哪都有他,没安好心的,以后少与他玩,听到没!”
杨琥只觉得有股热气在往耳朵眼里钻,侧眼望着近在面前薛朴净白的肤色,想如往常一样避开,可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动。
泰坤门下,太阳已经半坠到宫墙,微掂着脚的薛简终于远远望见从马车上下来、着国子学学袍、三个推搡打闹的少年。瞧见杨琨竟也在,薛简不由心头一喜,随即深吁了口气,掩住了眼里嘴角跳窜着的喜色,得体翩然行至三位兄弟面前时,已又是一位眉头带颦含忧的怜人少女。
杨琨瞧她一身四品中使(魏晋女官名)的鹅黄衫袍,头束巾帛,不落繁饰,只挂了一条孝带,与宅中女郎的娇俏装扮截然不同,却与一副本就清雅的容貌相得益彰,不由嘴角含笑。此时薛简似心有灵犀般,眼一抬正迎上他的目光,又一娇羞的低下,只见她对三人福了,柔声道:“总算是见着家里人了!”
杨琥躬着抱歉:“叫姊姊久等了!”
薛简道:“不碍事。无论等多久,只能见着阿弟你们,就是我的福了。”
这一声带着哀的女子思亲之音让杨琨心头一微疼,往前一步躬道:“敬洁妹妹,数日不见,倒似清减了!”
薛简垂目道:“承阿兄关怀,此处自是比不得家里。”吁一口,又道,“习惯了,就好。”
薛朴见了一歪笑,拎着包裹推开杨琨,对薛简道:“呶,这是家里给你的,吃的用的,里面都有。”
薛简接过,道:“烦劳阿父阿娘还惦记着我,如今我也出不去,家里就指着阿兄了。”
薛简听了笑,道:“你这话说的,你在家时,家里是全指着你怎地?”
杨琥见薛简闻言一滞,眼里似已悬泪,忙拉一把薛朴,道:“姊姊放心,家里好得很,再有两月,就要新添弟妹了!”
薛简嘴上挂笑,道:“那敢情好,我也没什么好送的,只能忙里偷闲夜里赶绣些婴孩玩意,尽份为长姊的心意!”
说着从袖里掏出一包小物,越过薛朴递与杨琥道:“就托阿弟带给娘子了!”
“好说!”
薛简轻道:“里厢还有两篇我新作的诗,乃吾夜半思家时所做。望阿弟能看看,指教一二。”
又抬头对杨琨道,“知昭阿兄若有闲,也请帮着看看。你们如今都在太学,学问自是比我好的!”
杨琨道:“妹妹谦虚了。”
薛朴左右看看,哼笑一声,道:“诗啊学啊,你除了这些,就没甚旁的话了?”
薛简垂睫道:“阿兄是嫌我碍时辰了?哎,是我不对,难得见一回家里人,都忘了已是日落。你们就请回吧。如今宫内有丧,我也得回去当差了……”
说罢福了,带着屈般抱着包裹掉头就走。
此时,只听薛朴在后边一声大吼:“站住!”
薛简止步,回头看向薛朴,只见薛朴双眉紧簇,已露了凶相。
她不知自己的言行哪处惹怒了他,有些忐忑,接着却听到薛朴的一声叹息,只听薛朴道:“那包袱里,有几双鞋垫子,是你阿娘恐你走得路多伤了脚,为你亲制的!”
薛简一怔,口头蠕动着,却什么都没说,只福了下,即又去了。
杨琨忿于薛朴对亲妹的无礼怠慢,驾车去了,本想要捎上杨琥,却被薛朴恶狠狠拦着,又是一场僵气,心想着再也不会理这薄情纨绔,见杨琥也不动,便自去了。
杨琥见薛朴拽着自己的手立着,眼睛望着高处。蓦然就觉得,明明自己是伴着他的,他这一副倔相傲姿,却莫名显得孤寥。
他对薛朴道:“我又没跟堂兄坐车去,你就别气了。”
又道:“如今夕阳西下,咱们就这样闲逛回家,也不错。”
薛朴却道:“你看那边。”
杨琥顺着望去,只见宫门的硕高檐处,竟有一处燕巢,一只剪尾羽燕正振翅翻飞,似在给雏鸟喂食。
只听薛朴道:“夕阳西下,为母的鸟儿辛苦一天觅食,只为孩儿饱腹。你说,待那些孩儿长大自飞,可还会记得此时此刻”
杨琥道:“乌鸟之情,窃怀愤踊(降吴表)。稚鸟反哺,自是有的。”
薛朴吁道:“是有,但不全然。”
杨琥看他模样带郁,道:“你近来是怎了?脾气也不好,特别是见着知昭—阿兄,回回刺头一样和他顶,他哪得罪你了?”
薛朴一歪笑道:“谁让他命中注定?”
杨琥道:“什么啊?”
薛朴吁道:“学首上回说的,他的命中注定,天风姤,不可娶之女!”
杨琥道:“就因为这个?这和你有甚关系?”
薛朴努嘴道:“我仔细想过,不可娶之女,不就是……”
他没再说下去,只紧了下握着杨琥的手,道:“学首都说了,要他乐而不淫,那就是说,他是个乐而思淫之人。你瞧他近月来,老凑你身边,没事就往咱家跑,也不知怀着什么糟粕心思!日后,你可得离他远些!”
杨琥静听着,忽然听悟出什么,他瞪大了眼睛道:“从珂,你晓得你在说甚嘛?知昭是我堂兄,我与他皆是男儿!”
薛朴瞧杨琥惊的嘴都抿紧了,面肌嘟起脸鼓鼓,不由心里一乐。想着这半年杨琥身量高了不少,都快赶超自己,面相也已是稚气尽脱的少年相,极少再重现这般可人的泥娃娃脸,手不由就上去轻捏一把,凑在杨琥耳侧轻道:“你啊,还是小,不晓得这世间情爱,不仅只是男女专属,男人爱慕男人,女子与女子两心相悦,都是有的!”
又是那股奇妙的痒感,杨琥只觉得薛朴的气息像一根软草,顺着话语正偷搔着自己的耳朵眼,令他的耳根再次生烫,慌得他往后退了好几步,被薛朴另只手一把搂了腰,薛朴道:“当心跌!”
杨琥一抬头,正迎上薛朴的眼,四目相对间,他又一慌,推挪掉薛朴的手,眼睛挪着地道:“你这人,惯爱胡说八道……”
说着话间,忽然间,一匹快马嗖的就冲着他们、几乎是擦着走在外薛朴的身子而过。薛朴本没注意,被马身余风震的一个旋身跌坐在地,杨琥惊得心都要窜出了,撕破了嗓般叫着:“从珂!”
他奔到薛朴面前,眼泪摒着,手都是抖着去搀:“你如何?要不要紧?”
薛朴本是摔了个屁股墩,见杨琥如此紧张,玩心又起,捂着胸口道:“哎吆,心口疼!”
他抓着杨琥的手就按上心口,杨琥急到掉泪,道:“心?心吗?那还得了?我带你找医工去!”
杨琥手撑着就想把薛朴背上身,一抬头却看到心里美滋滋的薛朴那满脸藏不住的笑意,即知自己又被耍了,一把推了道:“你这无赖……”
薛朴被识破了却仍耍赖,哼道:“哎吆,这处刚是真跌疼了……”
此时,两人忽然就听到身后传来激烈的嘈嚷声,只听一女声烈声道:“吾乃弘农郡公之妻,求请入宫!”
两人转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的泰坤门下,一马坠地不起,一妇人正与守门官将纠缠不清。
杨琥疑道:“那就不是方才险些撞伤你的马?”
薛朴道:“那位夫人言她是弘农郡公之妻,那不就是杨知昭的祖母?你的伯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