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梦见大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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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斐意得到杨琥报的消息，马车匆驶至泰坤门时，天色已暗，远远却仍见到周遭聚看了不少百姓。
只听得众人你言我揣道：“这是弘农郡的夫人啊？”
“吆，弘农到咱们这，挺远吧……”
“可不，得绕水路。陆路也有，近得多，可得越山，又多野兽匪盗，不太平。”
“听说这郡夫人就是陆路而来，一路都没歇，单身一人，跑死了好几匹马！”
“真的啊？她一个贵夫人，这不要命的是为什么啊？”
“听说是为了数日前薨了的赵太妃……”
“她弘农的夫人与宫里的太妃怎扯上了关系？难道是亲戚？”
“哎，你们不知道吧，我有亲戚在宫里当过差，说这郡夫人与赵太妃是南朝同乡，情深的很，从前这郡夫人在宫里做女官时，与太妃好到两人睡一张床，将先帝都撵了出去……”
薛斐意一路过去，耳朵里钻着这些零碎闲言，拧了下眉，使个眼色，带来的侍卫立即上前，劝退了围观。
又有侍卫轻声来报：“已询了守门的将官，说是往宫里已递了话的，回传出的是—无旨。”
无旨。即是劝退都无，当不存在。
薛斐意知道傅氏要进宫是绝无可能了，快步行至泰坤门下。只见一满身披尘、发鬓蒙白的女子俯叩着，嗓音带哑重复着：“臣妇弘农傅氏，请求天恩，瞻祭赵贵太妃！臣妇弘农傅氏，请求天恩，瞻祭赵贵太妃！……”
吁口气，薛斐意蹲下道：“伯母，天晚了，宫里已不能进人，咱回吧……”
那傅氏却像没听见般，仍然紧着嗓重复着。薛斐意无奈，只得用手去搀，一触之下，却发现傅氏隔着衣衫都能感受到的浑身冰冷。再看傅氏容颜，发鬓生白，面露沧桑，双目僵浊，俨然老了上十岁似的。莫名的，薛斐意心里就游生了一丝不详，忙褪下自己的风帽罩在她身上，
一边叫着下仆：“快，扶上车去，请大医！”
谁知此时，傅氏却忽然抬头看她，就那么死死的盯着她看，像要把她通身都看穿了一般，只听傅氏狠声道：“你！是你薛家害她！必有报应！必有报应！”
说罢，竟一大口鲜血喷出，仰身往后倒去，手却伸着，直指着泰坤门的方向。
薛斐意衣襟沾血，惊的心魂俱颤，她忍着慌怕，上前去唤傅氏，却发现傅氏已然是毫无反应。
薛斐意没想到这生死一瞬即刻发生，她跌坐在地，心口阵阵渗凉。
这时，陆家的人也赶到了，只见杨琨急奔上前，眼望亲祖这魂去身颓一幕，悲声跪喊道：“祖母啊！”
弘农的人是两日后到的，傅氏的长子杨穹亲带人而来，本是想将意欲闯宫的傅氏拦回，谁知最终，却只能带回亲母的尸身。
傅氏丧前无兆，一切皆无前备，杨穹悲里慌忙，于情于理，身为近戚的陆、薛两家都不能坐视不理。陆家是郡公府联姻岳家，自是更亲近，是以傅氏殓身入棺、停灵唱经，都是在陆家经办。薛家也出人出力，尽力帮忙，亲媳未在，薛斐意作为侄媳便亲去了，代做主妇帮着料理。
这是她为杨家妇，为杨家长辈料理的第二场丧事。
按理说，傅氏为郡公夫人，丧仪排场理应比薛斐意的阿公杨容荣华更甚，可因地域所限，又因傅氏是一介妇孺只身入京，又暴毙宫门，于近日民间惹议繁多，一概丧仪只得从简。而傅氏这无视宫规的猖狂之举，天家上意又未明，于是几日下来，连上门吊唁的官权都寥寥无几。又过几日，便由亲儿杨穹扶棺，渡江回弘农了。
薛斐意将这一番与杨容当时的丧仪繁节琐碎比拟，心想这傅氏生前，是如何眼高于顶的人物，如今却死态凄凉，丧景凋零，也是一声吁叹。
另一面，傅氏死前含血的那句“你薛家害她，必有报应”又令她心有生忧，这日，她终耐不住，还是去找了亲兄薛谦。
行至书房，里厢正有薛谦的近属在报事。薛谦见亲妹来了倒不避忌，让她坐下并听。
薛斐意只听那近属道：“原本要指派杨穹大人的六曹屯田之职（西晋官职），因其有家丧，上面递出的意思，是另有人选了。”
“谁？”
“太尉所荐，原为浦州太守的许昱。”
薛谦哼笑：“他？让一个带兵的来管田亩之事？这还真是从武之人的脾兴。不管什么东西，握不握的牢，先抢到手再说！”
看一眼在旁抿唇静听着的亲妹，遣了近属回去，笑望着薛斐意道：“看你忧心忡忡的，也是为了夫家之事？”
薛斐意定看亲兄，道：“杨家，我只尽道理仁义即可，我放不下心的，是阿兄你啊！你可知如今外面传些什么，连郡夫人与赵太妃是南朝探子的流言都起了，里外都皆知薛杨两家亲近，这如何是好？可会累及阿兄你的官声？“
薛谦为薛斐意倒了茶道：“原来是妹妹一心掂着为兄。不怕，街尾胡诌无凭无据，君上亦是明见之人，这等粪水，泼不到我薛家来！”
“可，”薛斐意捏着茶盏仍是不安，“郡公夫人临终之语……阿兄，你就跟我说句实话，那赵太妃，我上次入宫时她还好好的，自我与你言了宫中所见之事，不多久她就忽然病薨了，此事，到底与我，与你，有没有干系？”
薛谦望着薛斐意，晓得亲妹这是终问出了心中盘旋多日之事，叹了道：“这是内闱之事，天意如此，与你无干。要是真如那郡夫人临终所言，会有报应，也不会应在你头上。”
薛斐意听了心底逾沉，与她无干，那就是与薛谦有关了，又见薛谦三缄其口，不想多言，立定于薛谦面前道：“阿兄，汝此言，是视我为外人么？我为薛府骨肉，若薛家有任何不妥，吾必不会坐视不理！”
薛谦拍拍亲妹，道：“五娘，你与我兄妹同德，亦为父家忍舍颇多，为兄懂得。只是你这趟回来，满是戒心忧劳之态，全不似从前在家的悠闲自得，为兄亦是心痛，生恐你误了自身康健。你如今即在家，就放宽心，好好将养。这外头，有你阿兄在呢！你阿兄并不是没有一点本事的人，保全家安好的能耐还是有的！”
薛斐意道：“我，自是信阿兄，只是不信那杨家。杨家早已是内朽之态，当初吾就道，不该与他家结盟，如今出了这事，听闻陛下已是数日都未曾踏足全婕妤的永瑚宫，咱家的简姐儿还侍在她身边，也不知会不会被拖累上……”
薛谦听了笑，道：“你这是哪听来的捕风捉影，你们内宅妇人对宫闱私事倒比我这朝内日日听差的还清楚？你别担心简姐儿，她待在永瑚宫，错不了。”
薛斐意蹙眉道：“阿兄，就铁定了要与杨家结盟么？”
薛谦道：“不是杨家，是百年的弘农郡家，五娘，你懂这其中的分别么？”
瞧着亲妹的忧意更浓，又抚道：“你也不用去多想，过一阵，就自会明白了。”
这一夜薛斐意辗转反侧，思虑着兄长的这句话。弘农郡家，不就是杨家么？这其中有何区别？薛谦的言而又止让她隐约的不安之感愈加强烈，薛斐意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却根本猜不到究竟为何。这一切，就如同她捧着一颗蛋，蛋壳已裂，即刻就将拱壳而出不明兽种，她希望孵出的只是一只无害鸟雀，但又心知，真正的结果，却极可能是一条吐芯的毒蛇。
这一夜，拾瑰阁内，母思虑，子亦难眠。
这一阵杨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有时候，读着书，游念就生了。睡着了，就坠了梦，脚不着地般。
这夜他梦着自己只能踏着冰面走，忽然冰就裂了，他怕得要命，却无法阻止命运，只能砰地落入了深水。
奇怪的是，却没有想象中的冰凉刺骨，水是暖的，那种暖意包绕着他，那么安全，竟让他有惬意之感，愿意周身都徜徉在这片暖泽之中。
忽然前方就有人游来，伸张开的大衫比水底高硕的草蕨更张扬，想都不用想就是薛朴。
薛朴笑嘻嘻而来，拉着他的手穿梭礁洞，追逐鱼群，胡闹至极。
他该恼他的，梦里却没有，他跟着他，自由无束，笑得极大声。
此时只见薛朴一个转身，就与他面贴着面。
他们凌空隔在水间，如今贴近越还是朦胧，他看见薛朴对自己说着话，他却听不清，只能摇头。
薛朴见状更为凑近，杨琥只觉得唇上一酥，一股暖泽带着痒就进了自己喉舌，就是那种薛朴
在他耳边近语时呼出的气息之感，草挠一般。此刻，这根草，由他的口唇入身，入心，入了他的小腹，在他觉得鼓得慌痒难耐的同时，让他听清了薛朴要告诉他的话，那是含着水声撩动的一句话，他曾听过的，只听薛朴道：“这世间情爱，不仅只是男女专属。男人爱慕男人，女子与女子两心相悦，都是有的！”
至此杨琥骤然醒了，醒了就再睡不着，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裤子竟是一片濡湿。
瞬间，一股羞耻感直漫上了初成少年的脑袋尖，他不想自己这大了竟还会尿床，褪了裤子，却又不知往哪放好，左顾右看，只能塞成一团藏在床尾的角落。
他空着袍身赤着脚下地，初春的砖地沁凉，他的脚底却是滚烫。
他倒了冷茶来饮，只想灭了那喉头发燥内心里如火的跃动。
他清了清嗓子，自那日薛朴在街头险被马撞，自己吼喊了那么一声，不知怎的嗓子就一直哑着未愈，喉咙也愈加肿大。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病了，却又不想麻烦正为郡公府丧事忙轴转的阿娘，径只隐瞒着。可话音发哑还是被薛朴道听出来，听了却只是笑，道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苗终长成了！”满脸是一副像得知了什么了不得秘密的狂放喜色。
杨琥晃了晃头，不知道自己怎又想起薛朴了，梦里也是，怎竟会梦着他，不仅梦见，还梦见他与自己……
杨琥忆着梦中情境，不禁就摸上了自己的唇，触及之时却又一抖，只觉得心潮又涌，恼嗔着捶了下自己，想了想，干脆点起了灯，随手扯过书卷静心。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梦见大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