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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雪里寒号 ...

  •   将春见喜,魏白龙不适多日,耐不住请了大医来瞧竟是喜脉。薛谦高兴坏了,魏白龙却仍气着,门都不让他进,做夫郎的门外请候赔礼数日,又托了亲妹姨姊说项,最后拉下脸子将儿子女儿也指派出来,为娘子的才渐消了气,从此一家再复和睦。
      早胎不稳,薛斐意体恤阿嫂,揽下了旦节之事。她也是料理惯了的,驾轻就熟之余发觉父家从下至上都账门清白,小奸小祟都未余出,只那阿姨外兄看管的铺面略有出入,不猜也晓得这是阿嫂对妾室的开恩,她感于魏白龙这数年管家付出的心血,欣慰阿兄能得此贤妇。
      此间弘农府内也传得信来,墨还道自她离府,新园小人攒动,杨宙又在山上孝庐,并不多管。所幸采买与武护中皆有薛家人在,两者相连制,宵小之辈尚不敢狂妄大动。薛杉也没闲着,已记了一笔账,府里贪多霸私的皆有录目,只待娘子回来整处。那贪丧冰之银的老仆杨福也在其中,但尚未觉出别他不妥。
      又道有贺子潮妻汪氏入府,住进了庆春所,说是杨宙怜贺先生丧子,妻又病弱,接进府来调养,已请了大医来看。贺子潮也已下得山来,近来日日伴妻,在府里已是佳话。
      薛斐意能想到汪氏,好好的一个孩儿没了身边最需人时,夫郎却陪着另一个人在远地不归,那是何等凄凉。只是如今杨宙竟会把人给接到弘农,这是她没料到的。难道是为了堵悠悠众口?还是因为亲儿不在,只为了再给身为私塾的贺子潮寻一个留下的借口?怕是如此吧。
      想到此薛斐意心疼起自己的儿子来,因为她的亲儿曾经扮演的,就是如今汪氏的角色。而杨宙,是他的亲父。
      不几日,弘农郡公的长媳陆清波也有简帛并礼递来,道郡公府已经准备携幼女杨守旦节之前入京,以备春选,而她也会跟着郡公夫人一共前来。又道她知长子杨琨如今在官学之内与杨琥薛朴交好,其父前太傅陆道宽亦对杨琥多番夸赞。她心慰几个兄弟相偕,京中有薛家这门亲戚在,她是放心的。
      薛斐意看了笑,如晦凑看了说道:“大公子一直住在外祖家,也就来咱们府里玩过两趟,大娘子怎这么说,倒客气了。”
      薛斐意望着弘农礼单里突兀存在着一套纯金头饰,道:“她这可不是跟我说的。不,这话也不该是她说的。”
      如晦不解,薛斐意却起身去了魏白龙处。
      魏白龙这几日害喜厉害,入口粥都觉得苦,此时正又呕了,见薛斐意来,帕子捂了口道:“你快外面坐吧,我这混身都是馊汗。”
      薛斐意不介意的坐道阿嫂床头,笑取了婢子递来的湿巾,托给魏白龙道:“你如今吃的是我薛家的苦头,我怎可避在外头面?就是你不肯,我是恨不得替我阿兄亲身伺候你才好的!”
      魏白龙接了,笑道:“还是我薛家的女郎贴心,你阿兄啊,也就是有你替他担着,要不你看面上,谁会肯为他挨这份罪!”
      “是了是了!”薛斐意端了半温的鱼粥过来,亲喂道,“那阿嫂就予我的面子,再吃上两口,我可问了,你今日是只出没进,这怎么能行?”
      魏白龙勉进了两口,舒卧着长吁口气,道:“前日里,我姊姊府里送了节前礼过来,里面有一一副镶玺石的金镯子,特地是予给大姐的。听说,你弘农家的礼也到了?“
      薛斐意搁下汤匙,道:“我还没说呢,阿嫂倒先说了,可见你虽躺着,还是在操心!”
      魏白龙叹道:“那怎办,总得有人操心。幸好,如今你也在,能帮着我些。”
      又摊开说道:“五娘,如今,这曾家与杨家都想拉并薛家,都是亲戚,你看是怎好?”
      薛斐意道:“阿兄怎说?”
      魏白龙道:“你阿兄啊,男子胸襟,哪会细想,他只望让大姐宫里待几年,长些本事就好,届时干干净净的出来,嫁户好人家,也算不负她阿娘的病中所托。”
      薛斐意吁气道:“我薛家,向来不走后宫之道,阿兄不谙后宅女子之道,想的是好,可这世间,但凡有权欲之地,无分男女,哪里有干干净净的。星鸾姊姊早就与我说了,要是哪头都不靠,进了宫,就是别人的靶子,护身之所都是没的。”
      魏白龙忧道:“可不就是这说么。你阿兄啊,自誉清流,可咱私底下说句忌讳的,还不是如今陛下赏识他么,说白了,要不是有这一层,就凭我家的一个庶女会这吃香?”
      魏白龙倒真是说了句犯忌讳的大实话,薛斐意听了道:“是以,我这哪头不靠只忠君上的阿兄才是最难得,这才成了众家都想攀交结盟的。这曾家我不深知,可杨家我已待了十载,这百年世族,你也晓得,多是外荣内腐,不知未数。我想着,咱家还是不要与之牵扯的好。”
      魏白龙道:“可那曾将军府,几代从武,至今仍是。怎说呢,掌兵之人,好也不好。要不,薛家也不会易武从文,我魏家也不会将我嫁入你府。”
      顿了又道:“听说,郡公夫人和宫里的赵太妃是多年至交?同是南朝来的?”
      薛斐意道:“是。郡公夫人是先帝时,南朝与我朝联姻,伴着赵太妃一齐来的南朝贵女,身份也是高的,是以才赐与了郡公为妻。”
      薛斐意见魏白龙似有所思,道:“阿嫂莫不是想应了杨家?这,星鸾姊姊可在曾家啊……”
      魏白龙叹道:“我自是晓得若不理会曾家所请,日后与我姊姊会两相为难。只是,”魏白龙轻道,“我不瞒你,私下里你阿兄对吾言过,如今的陛下与先帝不同,不想依循华阴太后强压士族恩抬新贵之道,觉得两相制衡之下才能稳平四安。”
      薛斐意恂道:“哦,是这样。怪不得弘农已数年未入宫选,此次郡公小女才十四,倒入了。”
      魏白龙点头道:“是以,这是君心啊!谁也拗不得!”
      薛斐意机敏,这一句“拗不得”让她把前后的一番话一相连,心头忽就起了凉意,即道:“阿嫂如此说了,可见这也是阿兄的意思。阿嫂之前所说的阿兄心大并不细想,是诳我之语吧。”
      魏白龙抿了下唇,眼中略有愧念,道:“五娘,无论怎样,我与你阿兄,绝不会再让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只是,若你想要和离,不说那杨寄达,郡公府这就是不会肯的。”
      果然如此!
      薛斐意深吸口气,暗咬着唇缓了自己已泛出涩的心,道:“阿嫂为了薛家,连姊妹之情都可舍了不顾,我为薛家骨肉,自也不能罔顾自身不管父家前途。你就与阿兄说,我薛五娘绝不会让他前程生困,让他放心!”
      “五娘啊,你阿兄他……”魏白龙还待分说,薛斐意却听不得了,转头退了出来。
      返到拾瑰阁,她眼望着檐下那只与幼时养的、长相一般无二的金嘴八哥,轻喊了声:“说,五妹妹安好!”
      只见八哥合着翅,只静静眺望着笼外的天空,只字不发。
      时过境迁,如今的这只鸟,不是她从前的那只,而她,也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
      进到室内,她静坐了一会,对如晦道:“晚些,帮我缴缕头发。”
      如晦道:“娘子要做甚?”
      薛斐意道:“我想掺着线,绣幅整人高的佛像。”
      如晦道:“这可费功夫,没个一两年下不来!”
      薛斐意叹道:“那就,这么绣下去。”

      佛像描好了样子、选齐了配色丝线时,初雪飘落,天降恍白之下,整座都城的污秽都被覆盖了,一切洁净的都不似人间。
      再过两日就是元辰之日(元旦),官学放了假,薛朴几个孩儿在园子里滚了雪人耍着雪仗,其实也就是陪着薛素玩。冬里吃的胃饱,薛素越发的圆润,着了滚毛边的彤色锦袄,在一银盖地中欢快跑挪着,像个活过来的雪人娃娃。
      两个哥儿为了活动穿的少,跑快了倒也不冷,杨琥让着薛素,被一团雪球狠砸到,碎雪直灌脖子。薛朴过来,抬手替他挡了第二个。薛素见了双脚跳,挥手道:“我不和阿兄玩,阿兄总赖!我要和含晖阿兄玩!”
      薛朴笑道:“到底是谁赖啊,你就是看着你含晖阿兄好欺负!”
      转手又替杨琥抹了脖子的雪道:“你也傻,由她也得有个度,本就玩出了汗,这冰凉的入了肌肤可不得了!”
      说着话呢自己也不甚被亲妹实砸了一球,砸在巾帽上,霎时满头落白。
      “阿兄变老头啦!”薛素捂着嘴嘻嘻笑。
      薛朴被激得兴起了,抓了一把雪拉着杨琥就去围攻薛素,喊着:“偷袭的小贼哪里跑!”
      薛素稚儿尖笑着四窜跑,杨琥嘴里道:“她小,别当真啊!”脚步却是轻快的。
      三人欢闹间,比他们大一些的杨琨披一件貂里鹤氅,负手立于亭中,笑望着雪中这缤纷一幕
      似有所感,脱口道:“秋雀为南归,不看雪浮天。未知露成霜,花盛百春山。”
      此时只听一人幽幽接道:“寒号懒堆穴,荒风把歌闲。尔道归魂冬,实是大梦圆。”
      杨琨初听便转眼看去,听罢心头暗叫:“好诗!”
      面上对吟出佳句的妙龄少女却只微躬道:“敬洁妹妹!”
      来者正是薛简,这日她着一身雪白的锦袍,只襟口滚了一圈浅青的三角花,衬的整个人都是轻灵的,与雪色融成一身似的。她对杨琨垂眼福了,有礼道:“知昭阿兄。”
      又抬眼望着薛朴三人,微叹了道:“他们倒是开心。”
      杨琨悄睨她模样,道:“怎地?妹妹不开心么?”
      薛简道:“等会就要去上女史的课,难有功夫去想开不开心的。”
      又微蹙眉道:“如今,我与他们,已不同了。”
      这少女略带哀愁的话伴着柔音让杨琨心头像被什么钩了下般,他望着薛简,薛简却一福,即带着婢子离开了。走了几步,却又回过头,对他望了一眼,那眼中眼波流转,震的杨琨连忙低头,再抬头时,佳人已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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