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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祭月之期 ...

  •   至八月,快到祭月之期。近几年京中兴起了游月之乐。薛大娘子魏白龙想着薛斐意初回,虽人在孝期,但终该小贺一番,于是借着这个由头,邀了亲朋家聚。薛素和杨琥的生辰只差着几日,一个月中十三,一个是十七,魏白龙便想将两个孩儿的寿节都凑在中秋之日一并过了,图个热闹。
      是个孩儿谁不想作生辰,魏白龙提了此议,没想到杨琥却颇顾虑,道:“只与素妹妹办就好,我今年都算了吧。”
      魏白龙道:“知你孝顺,今在孝中,就节俭着些,办还是要办,一年就这一回,在舅母这,可不能委屈了你。”
      杨琥抿唇,往年在令州,生辰除了阿娘与舅家的礼,就是餐间多加一碗私塾贺子潮亲做的糟肉汤饼(面条),阿父坐着教诲一番,就算过了。他不清楚舅母口中的简办是怎简办,难道,是清油汤饼?

      月中之日,杨琥如常时起,只见庭阁各处,下仆正再挂悬轻纱罗曼,珊粉鹅青随风,翠缕青绦连珠,又有缕花笼灯,寿字瑞结,一分管婆子笑道:“应该再摆了贺花予小郎君,娘子嘱咐了,今年您要简办,就暂罢了,待明年,再好好与您操办!”
      接着有婢子捧来了新衣新冠,另有一碟子零碎银块,此时入梅过来,也端了一碟,捻帕笑道:“哎呀,薛大娘子倒跟咱们娘子想到一块了!”推了银碟予杨琥又道,“今日小郎君大寿,这是您待会给奴婢们的赏,即得了两份,可得多赏咱们一些!”
      杨琥本来不解,听了展眉点下头,又去看那新衣。颜色倒素不出孝,只是一圈银丝云纹的滚边镶满了极小的珍珠。
      婢子瞧他略皱了眉,忙道:“这大衫的珠子都是是朴哥亲去铺子挑的,晓得小郎君不喜奢华,这一粒粒的,又要圆润,又得小如鱼目,朴哥可足足择了一半晌。小郎君就领了他的情吧!”
      杨琥听得一吁气,道:“他也是闲!”又对入梅道:“那就,调上吧。”

      才调了衣衫,榻桌上各色果子糕饼就摆满了,比平常多了一倍的量,皆盖着剪绸的寿字贴。如晦进来,又在床檐上挂了蝠兽结,福了道:“床头绕脚尾,小郎君福寿双全!”这个杨琥晓得,每年生辰礼中,薛斐意都会放几个亲做的蝠兽结,可一直没人告诉过他,,这原来是挂在床头的。
      如晦看他发愣,上前帮着整整领袖道:“琥哥,客快到了,进些食,就过来娘子这一块去采妍斋,见见您几位姨母。”
      杨琥道:“那今日,不读书了?”
      如晦笑道:“哎吆我的小郎君,今做寿,你就歇一日吧!”
      杨琥听了略思,又道:“今日,云沛阿兄可来?”
      如晦道:“您是说的车骑将军府的大公子?这奴也不知,府里的夫人与女郎倒是来的。”
      此时分管婆子与下仆料理完外面进来拜寿,听了道:“小郎君,那曾家的大哥儿上月入了都督部曲(军事机构)了,倒不定能来。”
      杨琥恂道:“是了,他与我说过这事。”
      只见婆子领着人又跪下磕头,俯道:“小郎君寿安,添福进禄,万事顺达!”
      入梅递了银块过去,道:“婆婆辛苦了!”
      婆子接着,眉眼笑道:“都是该的,奴们积福了!”
      杨琥瞧着一幕,忽然就觉得熟悉,转头问如晦道:“从前我是不是也如此过过生辰?”
      如晦道:“怎么个如此?”
      “穿新衫,邀客来,有人说吉祥话就给赏,还是被阿娘抱在手上给的?”
      如晦笑道:“您是说您小时候?您在府里那几年都是这么过啊!头两年最是热闹,杂耍班子都请了,你最欢喜看那单脚叠盘子,一看就乐,您还记得不?”
      杨琥转念着脑海里有些模糊了的彩色记忆,道:“似是如此。”
      如晦又道:“在令州时,小郎君是怎做的寿?”
      杨琥听了一怔,低头语道:“与这,也差不多。”

      薛斐意这日略施薄粉,箍了支步摇,几分素俏,领着儿子至采妍斋待客。宴堂就摆在外间,下仆们穿梭来去,已经在布菜,隔锦帘子的内堂里搁了冰祛暑,两位庶姊已经到了。都是长久未见,一番热络亲昵,又赞了杨琥,即又思了父母及早丧的长姊,姊妹几个是数轮悲喜交加。
      此时有人揭帘而入,是一着华色杂裾垂髾服(魏晋女服)的三旬美妇,与魏白龙肖似,眉目却更英长,见着众人道:“哎吆,老远就听得哭哭笑笑的,怪不得都说女子凑一块就像那六月的及时雨,一阵风哭,一阵风笑,一阵风又哭,看看,是不是应在你几个身上?”
      魏白龙本跟着抹泪呢,拭了道:“姊姊不也一样?来去一阵风的!不说有事绊着,过晌才能到嘛!”
      魏白龙之姊魏星鸾走来拉了薛斐意的手道:“这不五娘回来,我赶趟子也得快些来啊!”端详一番后,又笑道,“多年不见,五娘眉宇倒添了些娇柔。”
      薛斐意福了,也笑道:“星鸾姊姊,我哪是娇柔,是生了愁褶子了!”
      魏星鸾挑指抚道:“哎吆,哪个狗胆子的敢让我五娘生愁!不怕,姊姊抹抹,抹抹就好了!”
      魏星鸾轻轻抹了下薛斐意眉间,发觉真的有一略低凹的轻褶,让她的手一颤。
      魏星鸾望着薛斐意,道:“即回家了,好好补养。赶明有空,咱们去骑马!”
      薛斐意一抿笑,道:“好!”

      两人拥着坐下。另姊妹几个,又各自见了礼。
      这魏薛两家同出行伍,几代交情都是好的,小一辈里,魏星鸾虽比薛斐意长了几岁,却从小玩的最好,薛斐意的马术大半就是与她学的。
      闺阁至交多年未见,魏星鸾的手拉着薛斐意就没松过,魏白龙看的笑,道:“姊姊,五娘跑不了!”
      魏星鸾嗔道:“都跑了十来年了!”
      又转笑对一边的杨琥道:“阿琥啊,我满心可都是你阿娘,我若是个男子,你阿父就是我了!”
      薛斐意笑道:“姊姊又拿孩儿开心,瞧把他臊的,脸都红了!”
      魏星鸾道:“想你儿时,略逗一句就笑脸泛红。那时你脾气大,还会追着我打,如今心气倒软和了,就这么乖巧的让我拉着手!”
      薛斐意吁气,道:“姊姊,我都多大了,怎能还与当年相比!”
      魏星鸾见她眼色带着疲,拍拍她的手道:“你才多大,在座的除了你儿,可哪个都比你大!咱们都心疼你,你永远都是最幺!”
      薛斐意听了窝心,回之一笑。
      此刻外面又进得人来,只见一群孩儿鱼贯而入。最前面就是今日做寿的薛素,之后跟着曾家与两位庶姑母家的女郎。薛素今日着一身繁枝绣的粉紫丝绸新袍,包了假髻簪了玉钗,额间贴了小粒的花钿,两颊点了红,满身的淑门华贵,却环佩叮当、兴冲冲的跑进来,举起手中抱着的一只幼犬对魏白龙道:“阿娘!看!行芷(字)姊姊送我的生辰礼!”
      庶女郎薛三娘道:“吆,这通身雪白的犬,眼又葡萄似的,眼色也灵,可不多见!”
      她的长女苑丹领着薛四娘的次女李纺行了礼,道:“阿娘,行芷妹妹说这是波斯来的种。”
      魏星鸾望着跟在薛素后面进来的幼女曾行芷,道:“原是两只,一只在姚旭公主那,这只本是予了她的,她说阿素早想驯只小犬,便当此犬定作了生辰礼!”
      魏白龙听了道:“素姐才多大?这犬精贵,她养不好,还是行芷自己留着耍吧!”
      薛素听了嘟嘴。曾行芷十三年华,与薛朴同岁,宽眉深目,发浓如瀑,自小行武的曲线已是少女初隆,她行了礼,又笑搂了表妹道:“姨母,孩儿心里,阿素才最精贵呢!这犬养不好也无妨,我祖母那还有一只呢,我再给她抱来!”
      魏星鸾听得摇头,对薛斐意道:“看看!我家这个三姐,惯会拿他人慷慨的!就这月,我的孔雀羽扇子,她阿兄的九连环,她阿父的琉璃瓶,只她瞧着好的,都拿来逗乐你薛家的阿素了!”
      魏白龙旁道:“那你还惯着!打两顿不就好啦?”
      魏星鸾笑道:“她稀罕阿素,不就如我稀罕五娘?小时候阿娘并没为此打我,我为甚要打她?”
      薛素听了赶紧点头,道:“大姨母说的是,打人不好,不好打人!”
      魏星鸾伸手,搂过薛素道:“是,打人不好,我的寿星!告诉你,大姨母才稀罕你,比你行芷姊姊更稀罕!”
      又从袖子里掏了一个小盒,打开了,是绿盈盈半拳大的一颗珠子。
      魏星鸾道:“这珠子啊,晚上会发光,若是哪天夜里你想着玩,你阿娘又灭了灯,你就把它拿出来,它能抵上两支烛的亮,看个画本啥的都行!”
      薛斐意看了笑道:“阿素,这可是个好东西,海底的龙宫里才有的!”
      薛素听了稀奇,接了谢拜。又接了另两位姑母的礼。
      此时薛斐意也拿出礼来,如晦捧着,颇大的一方,盖着绸。
      薛素捏着欣喜一掀,只见是一面漆画的棋盘,描彩施金,极其绚烂。
      薛斐意对魏白龙道:“我想着,金圈玉钏的,阿素是不缺的,倒是听道如今她在习棋,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喜欢喜欢!”寿星已先开了口,笑的眼都没了,道,“姑母晓得我阿父小气,他予我的那个棋盘还是他小时候用的,都斑驳了,我喜欢这个,真好看啊!”
      薛斐意笑道:“你阿父不是小气,是念旧!”
      薛素抱着棋盘笑道:“可我喜欢新的!”
      此时魏星鸾望向杨琥,只见他女人堆里虽榻上坐的端正,却是满脸拘谨,叹道:“外甥如舅,阿琥倒是越来越似妹婿了。”
      魏白龙笑道:“可不是呢!脾性也像,温温和和,比你那顽没成就的亲外甥听话!我倒真希望阿琥是我儿呢!”
      魏星鸾扯着薛斐意笑,道:“瞧瞧你儿多吃香,像你似的好相貌,人人抢着要呢!”
      又道:“今日他也是寿星,我这也有个小玩意送他,晓得你们还在孝,必不收那钱垒的。这个,是个旧东西,琥哥看看,可还中意?”
      杨琥之前已收了其他长辈的礼,商量好了似的,一块腰佩,一块挂佩,魏白龙送的是扇佩,皆是上乘玉,算是将他满身上下的配饰都攒齐了。此时他规矩的躬了,略探起身看魏星鸾的礼。只见她手中拖着一方鸡血印,这样的印杨宙也有一方,是极心爱之物,杨琥见过,觉得魏姨母手中的比阿父那方看来色泽更要油润几分,知是贵重的,看了眼薛斐意,见阿娘点头,才接过拜谢了。
      魏星鸾见他接了高兴,转向薛斐意道:“瞧,这多年了,兜兜转转,还是送出去了。”
      薛斐意听了嘴角略弯,望着儿子托着的这方印石,想着闺中时,魏星鸾一日拿着此物偷偷来寻自己,道:“把这个给你阿兄,他铁定欢喜。你就说,我心仪于他,让他上我家提亲!”
      当时自己讶道:“提亲?可你家不是已有意将你许给曾家吗?你真喜欢我阿兄?”
      魏星鸾道:“我只是想嫁到你家,这样,就算嫁了,也能与你日日相见。”
      薛斐意记得自己道:“这样是好,可是过两年,我就得嫁去弘农了,到那时该怎办?”
      她记得魏星鸾听了就颓了,话也不说,回头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面露一丝哀对她言道:“咱们,为何要长大呢?”
      是啊,为什么呢?可是似乎还来不及想为什么,岁月就已经无情流逝,眼底心头,不知何时,早已满副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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