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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岩上无心云相逐(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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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芷芸第二日起了个清早,碧兰兴冲冲地走进里屋,“小姐!一会儿姑爷便要和您一块儿出去么?”薛芷芸点头,碧兰兴奋道:“那奴婢马上为小姐梳妆打扮!”说着准备为薛芷芸挽起繁复无比的发髻。
“不用这么麻烦。”薛芷芸从盒子里拿出一条银色丝带,把头发束好。碧兰急道:“小姐,光用一条发带束发怎么行?这是您第一次和姑爷出去啊……”她却闭了嘴。
段靖轩站在门口,清俊非常的脸上写满笑意,问碧兰道:“你叫什么名字?”碧兰脸红地低了头,“回姑爷,奴婢叫碧兰。”段靖轩又问道:“是从左丞相府上过来的?”碧兰答道:“是。奴婢打小就服侍小姐。”段靖轩点头,目光落在薛芷芸身上。
碧兰偷偷抬眼看了他几眼,复又低下头去。段靖轩走到薛芷芸面前,手轻轻抚触她头上的银色丝带,转过头对碧兰道:“这可是天蚕丝带,天蚕丝大都绿色,这条丝经过长时间的染色才染成银白色,大康朝就只这么一条,却在你家小姐这里。你从左相府过来,偏生这般没有见识。”
碧兰头垂得更低,脸上的血色褪了几分,咬着嘴唇,“姑爷教训的是。”薛芷芸有些不适应段靖轩突然靠近,不动声色地向后移了一步,看着碧兰的表情,“只是说说而已,你怎的就较起真来了?好啦,你先下去吧。”碧兰脸上有些失落地退了下去。
薛芷芸见状暗叹一声,对着段靖轩,不满道:“你说话也为免有些刻薄了。”段靖轩的笑容颇有些意味深长,“难道我说的不是么?”薛芷芸不答,目光转向他腰间,“这块青龙血玉质地极好,可是价值连城,还有辟毒之效,怕是宫里的人也没见过吧。”段靖轩笑容一滞,见他吃瘪的模样,薛芷芸忍不住笑起来。
段靖轩叹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其实二人皆是心知肚明,朝廷的贡品和在各处搜罗来的奇珍异宝,有很多都是流入左、右相府,有的宝物更是连皇室中人也没见过,难怪皇帝对两家忌惮愈深。
段靖轩道:“说不过你。我们走吧。”薛芷芸又问了一句,“去哪儿?”“急什么?待会儿你不就知道了么?”段靖轩故作神秘地笑。走出门,碧兰正要跟上来,段靖轩淡淡吩咐,“以后我跟你家小姐出去,你都不用跟来。”碧兰的神色不可察觉的黯淡了一下,“是。姑爷。”
两人一路谈笑着向相府外走去,府中众人都惊疑不定,自这个少夫人入门后,一直被少爷冷落,他们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两人这么融洽。出府上了马,行不多时,马车停下来。段靖轩看看前方停着的两匹骏马,“会骑马么?”
薛芷芸本不欲让他知晓自己会骑马,听到他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挑衅轻佻,只道:“当然会。”“哦?”段靖轩倒是有些惊讶,“是么?”不等他说第二句话,薛芷芸快速地上马,居高临下地看他,指了指前方,“那我们便比比谁更快。”见她动作娴熟,段靖轩嘴角一扬,翻身上马。
薛芷芸一拉缰绳,快速向前奔驰而去。段靖轩紧随其后。两人骑了一阵,在一片枫林中停下来。“到了。”段靖轩提醒道。薛芷芸闻言下马,却没想到段靖轩带她来的是这么一个地方。
眼前是一片清澈的湖水。已是深秋季节,枫叶似火,一大片赤色一直蔓延到很远很远的方向。有风吹过,枫叶四处飘飞,落在湖面上,泛起淡淡的涟漪和粼粼的波纹。“这里是什么地方?”薛芷芸注视着眼前的景象,问道。
段靖轩道:“这里长安城的郊外。长安城各处都布了皇上的眼线,你也知道现在的局势。如果贸然离长安太远,兴许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只能带你来这里……我知你并非那种日日待在房中刺绣的女子。你入府也有两月了,今日还是你第一次出府,是我疏忽了。”
薛芷芸心头一软,微微笑道:“我便只问了一句,就招来你这些题外话。这里很好,想不到长安城附近也有这样的景致。”只听段靖轩道:“我儿时常常来这里玩耍,也是在这里遇到我的恩师。”
薛芷芸偏头看看身旁的段靖轩,“你师父?”“嗯。”段靖轩点头,“我师父是这里的方丈,无悲大师。不过,我拜他为师的时候,他还没有梯度出家,也是机缘巧合,他收我为徒,他教我武艺,以及很多做人的道理……”
朝着他的目光望去,枫树掩映中,确有一座古寺立在其中,隐隐地看不清晰。“你今天是想来看看你师父么?”薛芷芸问。“不。”段靖轩却道,“师父自从剃度之后,就不问世事。我曾去见他,他却说自己尘缘已了,不再当我是他的徒弟。”语气中隐有伤感之意。
薛芷芸望着远方的古寺,只觉得那古寺透着庄严,也不由认真道:“你师父放下尘世杂念,一心向佛,你本该替他高兴。”段靖轩同意地点头,“也是。瞧我老说这些不怎么开心的话。”
薛芷芸心中一动,“你师父教你的武功,可否让我见识见识?”段靖轩一愣,“你想怎么见识?”薛芷芸不答,却突然挥掌,速度迅疾之极,段靖轩一惊,举手格挡,那却是虚招,掌心自段靖轩左肋旁穿过,右手却直取他的咽喉。段靖轩早已回过神,也不躲避,扣住她的右腕。
薛芷芸似笑非笑地放下左手,“果然厉害。”段靖轩惊道:“原来你竟会武功?”薛芷芸笑了笑,颇有挑衅之意,“只许你有师父?我就不能有么?”段靖轩毫不掩饰自己眼底的惊讶之色,“你父亲不是武官,怎的你既会武功又会骑马?不对……小无相掌?你师父是听风谷的江前辈?!”
薛芷芸怔了一下,然后笑起来,“风华公子果然名不虚传。”段靖轩不置可否,“江前辈一向漂泊无踪,没想到竟会收一个女弟子。”他又道:“当初我没想到你是这个一个奇女子。能娶你,是我段靖轩的福分。”
薛芷芸闻言浑身一震,感觉到他温暖的掌心轻握住自己的手,惊得忙挣脱他。段靖轩一愣,眼底掠过复杂的神色,有惊讶,有了然,还有一丝不可名状的悲哀。薛芷芸心底苦笑,纵然二人是夫妻,她却觉得离他很远。他走进一些,她却想要逃离。
薛芷芸转过脸去不看他,“天下的奇人异士多不胜数,我可算不上什么奇女子。”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师父和我会武功的事,除了我与师父,便是只有你知道。我不想瞒你,你可别对别人讲。”段靖轩闻言又开心起来,“那是自然。”
“少爷!”一人策马疾奔而来。段靖轩皱眉道:“初肃,你怎么来了?”初肃急急跑到段靖轩面前,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段靖轩脸色一凝,又对薛芷芸道:“皇上传我入宫。”薛芷芸一怔,如今正是多事之秋,皇帝重病在身,左、右相联姻,已从暗渡陈仓变到明目张胆,深遭皇帝忌恨。皇帝原本甚喜段靖轩,却因此许久不曾召见过他,如今传他入宫,有些奇怪。
段靖轩歉然道:“我今天又没能好好陪你。”薛芷芸道:“你快回去吧。莫让皇上久等了。”段靖轩吩咐初肃道:“你送少夫人回去。”薛芷芸忙摇头道:“不必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想一个人在这里散散步,你让初肃一个人回去就好了。”看着段靖轩不放心的神情,她又道:“这里很安全,何况,没人伤的了我。”段靖轩无奈道:“好吧。不过你要早些回来。”
微风拂面,凉凉的甚是舒服。一阵钟声传来,悠长而低回,薛芷芸举目望向钟声传来的地方。正是那座掩映在林中的古寺。薛芷芸突然忍不住想去那里看看,举步向古寺走去。
离古寺越近,薛芷芸仿佛受了那庄重之意的感染,步子慢了下来,心中升起许些敬意。薛芷芸心神一凛停下脚步,感觉到强烈的杀气。眼前黑影一闪,那黑影向古寺里飞掠而去,只是一瞬间,杀气便随着那人影消失无踪。薛芷芸惊了一下,好快的身法!这么强烈的杀意……那段靖轩的师父……薛芷芸施展轻功向那黑影追去。
走到古寺中,却已不见了那人的踪影,薛芷芸有些急切,那人的轻功太好,转眼间就消失无踪。那人显然武艺高强,极有可能是冲着无悲来的。薛芷芸心念电转,向最大的殿中寻去。
薛芷芸在大殿门口停下来,果然有感觉到那种凛冽的杀气。薛芷芸躲在门后,向殿中看去,殿中闪着暗暗的烛火,一个身材健美修长的玄衣男子背对着她,而他身前的一个蒲团上端坐着一个中年僧人。想来便是无悲大师了。
无悲一脸平和,“肖施主,昔日的晁羽风早已羽化而去,贫僧如今法号‘无悲’,肖施主怕是白走一趟了。”薛芷芸陡然一惊,晁羽风?无悲大师,段靖轩的师父,竟是数年前闻名天下的血羽刀晁羽风?璇玑阁的副阁主?此人是璇玑阁阁主洛烈宸的义弟,武功高强,曾经杀人如麻,是前任听风谷谷主江洵的生平劲敌之一。只是他五年前便不知所踪,江湖上纷纷传言他已被仇家斩杀,没想到竟是在此剃度出家。
“你执意如此?”声音冷冰冰得不带一丝感情和敬意,却清越动听之极,听声音应是个很年轻的男子。薛芷芸自恃自己绝非此人的对手,对方年纪轻轻,武学却有如此造诣,薛芷芸不由暗暗咂舌。无悲双掌合十,“璇玑阁已和贫僧毫无关系。肖施主请回。”
姓肖的男子突然拔出剑对着无悲,薛芷芸有些焦急,却笃定以无悲的修为,决计不可能被这个人所斩杀。却听那男子道:“还想偷听?”冷厉的语气,让人不寒而栗。原来他早已察觉殿外有人,薛芷芸索性步入殿中,斥道:“休得对无悲大师无礼!”
那玄衣男子转过身,一袭黑色劲装衬得他的身形挺拔修长,脸上却戴着银色面具,遮住了嘴唇以上的面容。薛芷芸暗道不能用江洵所教的武功,此时可不能泄露师父的身份。她吸了口气,“要对无悲大师动手,就先过我这关。”
玄衣男子的唇角牵起一丝冷笑,“不自量力。”薛芷芸只觉眼前一闪,眨眼间他便到了自己面前,薛芷芸抬手格挡,却觉得在此人诡异的攻击下,什么招式也使不出来。隐隐觉得他的招式有些熟悉,来不及多想,却觉咽喉一凉,冰冷的剑尖点上她的咽喉,只要上前递出一点,她便立刻葬身剑下。
薛芷芸心里嘲讽,自己果然是自不量力,连对方十招都接不下,无悲乃是武学之道的一代宗师,还需要自己这点微末的伎俩来保护么?她看到那男子的剑通体银白,泛着幽幽寒光,剑锋处有弯月图案。薛芷芸一震,蓦地知道这个人是璇玑阁的人!
中原武林白道有三大门派——逐月宫、听风谷、栖蝶山庄。□□以璇玑阁、万毒教为首。璇玑阁为□□之尊,位于极北方向,势力强大,丝毫不在中原第一正派“逐月宫”之下,内里高手如云,却与中原武林正派为敌,常斩武林人士于剑下。多年来一直被称为邪魔歪道。璇玑阁中人行事诡秘无踪,鲜少有人知道璇玑阁的位置所在。据说璇玑阁中武功以阁主洛烈宸为尊,除去不知下落的副阁主晁羽风,便是左右护法:阎月使和坠月使。
看着剑锋上的弯月图案,这人必定是璇玑阁的左右护法之一。既然如此,为何这男子却对副阁主如此不敬?
然而剑却迟迟没有刺进自己的咽喉,那男子的面容被面具掩盖,看不清神色,薛芷芸却清楚地感觉到他身上的杀意。玄衣男子却放下剑,“我不杀女人。你自剜双目后再自行离去。”薛芷芸心中一紧,视线一转,见无悲面上毫无波澜,手上攒动念珠的动作却不知不觉地停止了。
她心中笃定无悲会出手相助,便抬起手,“也怪我自己学艺不精。”说着便要往双目探去。一股大力拂开她的手。“施主且慢。”无悲已经挡在她身前,隔在她与那男子之间,“上天有好生之德,肖施主此行的目的乃是贫僧,何苦迁怒旁人?”
那男子不答,无悲又道:“肖施主身上戾气太重,于武学一道,实是有害无益。”玄衣男子动作一滞,脸上的面具闪耀着略显诡异的银光。无悲缓声道:“远离杀戮,心无旁骛,才是上上之策。”那男子冷然道:“不必对我说教。”
他却还剑入鞘,“即便是阁主有事,也不能撼动你分毫?”无悲问道:“他……洛施主如何?”玄衣男子没有开口,只看了薛芷芸一眼,无悲道:“但说无妨。薛施主并非江湖中人。”薛芷芸一愣,无悲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的?
玄衣男子方说道:“阁主练功不慎被反噬。”无悲身形一震,“他现在如何?”男子的声音毫无起伏,“不好。若有人对阁主不利,还要你回去主持大局。”无悲摇头道:“以杀止杀,并不能解决问题。以你和坠月使,璇玑阁不会有事。”原来他便是左右护法之一的阎月使。
男子不语,无悲从袖中取出一块血玉扳指,“这个是天极岛岛主的信物,携此物去天极岛,洛施主自然有救。”薛芷芸一怔,天极岛?传闻天极岛上有神医居住,没想到是真的。玄衣男子默默接过去,无悲又道:“贫僧言尽于此,肖施主请回。”男子看他片刻,还是大步跨出门去。。
薛芷芸醒过神,“大师……请问您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无悲盘膝坐在蒲团之上,薛芷芸见他不愿多说,也不再多问。“薛施主,你可要求签?”求签?薛芷芸疑惑地看看无悲,他的面容平和,颇有些脱离世俗之感。果见蒲团旁边有一个老旧的签筒,里面有数根竹签。
薛芷芸不大明白他的用意,只道他此举定有深度,便点点头,从中抽出一根,递给无悲。“劳烦大师。”无悲沉吟片刻,“若问姻缘,乃下下之签。施主可要贫僧解签?”薛芷芸心中微凉,摇头道:“不必了。”无悲目光悲悯,“薛施主,天命不可违,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薛芷芸摇头,“大师,我并非逃避,我只知,我命在我,不在天。”
无悲脸上露出惊讶之色,薛芷芸轻轻行了一礼,“打扰多事。多谢大师适才相救,小女子先行告辞。”说吧向殿外走去。却听身后无悲的声音平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