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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

  •   苏锦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哭过之后慢慢心思清明,这时才觉自己被素陵澜拥在怀中毕竟有些不自在,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得素陵澜道:“也算奔波了一晚,歇一会儿罢。”这才自然地分开。
      两人就在通往寺庙的石阶上坐下,这时天已黑透,草丛中点点萤火扑闪纷飞,盘旋在两人身周。而空中繁星满天,璀璨无匹。
      素陵澜低声咳嗽,苏锦听他低咳的声音空洞沙哑,轻声道:“更深露重,我们该回去了。”
      素陵澜却摇头,轻轻靠在了她的肩上,似已倦极,气息冰凉。
      苏锦不敢稍动,任由他靠着,恍惚想起清泉山的夜晚,他也是这么静静靠着她,任山风吹凉了满心惘然。
      忽听他低低唤她:“苏姑娘。”
      “嗯。”她轻声应。静等许久却没有听到他的下文,空气中却渐渐浮起血腥,苏锦心中一惊,侧头去看,只见素陵澜苍白唇边血色殷红,衣上血迹片片,而他倒在她怀中,已无知无觉。

      当素陵澜醒来时,已经在马车上,回程中。
      谢禾和苏锦一站一坐,谢禾紧锁眉头,苏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和宁定。
      素陵澜心底一乱,撑起身子又咳了一口血。
      谢禾相扶,顺势跪下,再度劝道:“公子,回京城吧。”
      素陵澜不在意地拭去唇边血迹,只道:“去上茶来。”对苏锦道:“过来。”
      苏锦坐近一点以为素陵澜要对她说什么,但素陵澜只是静静看了她片刻,就又合上了眼睛。

      回到素宅,素静澜亲自来迎,一看到素陵澜的气色,不禁蹙眉,一直将素陵澜送回自己的居处,才把那句话说出来:“二弟,家里有贵客远道而来。”
      “他?”素陵澜冷淡地问。
      “是我。”素静澜还未回答,一道清冷威严的声音已响起来,步入一位清癯挺拔不怒自威的老人,与素陵澜一般的浓眉深睫,正是司徒玦司徒大人。
      素陵澜不再看他们,只对苏锦道:“苏姑娘,你跟我来。”
      司徒玦看一眼苏锦,目光闪动如淬寒冰,低喝一声:“你站住。”
      素陵澜置若罔闻并不停步。
      司徒玦恼怒,挥手,两名侍卫上前拦阻,但谢禾岂能袖手,手中的剑尚未出鞘就逼退两人,立时更多的侍卫意欲上前,而龙隐司的影卫也在刹那间逼近。
      素陵澜对几乎每次相见都要妄动兵戈已颇觉厌倦,停住了脚步,头也不回地道:“有何事就请司徒大人直言了吧。”
      “我来接你回京城,进宫面圣。”司徒玦道。
      “我现在还不想回去。”素陵澜淡淡地道。
      “这是皇命。”司徒玦沉声道。
      “我自会修书与皇上交代。”素陵澜此刻本已是强撑着方能站直,实不耐烦更多啰嗦。
      司徒玦却动了真怒,厉声道:“你要如何向皇上交代?告诉皇上你还不想回去?那你就回不去了!”
      素陵澜吸了口气,强自忍耐胸口剜心透骨的疼痛,只道:“不劳司徒大人费心,我自有分寸。”
      司徒玦几步上前,盯住他惨白枯槁的一张面孔,森然道:“到如今地步你还说你自有分寸?你真以为那个什么竺神医不想让你死,你就死不了?”顿了顿,见素陵澜虽气色颓败依然一副满不在乎的淡漠倨傲,不该说出口的话终于还是森冷吐出:“你真以为织云锦这毒世上还有第二个人能解?”
      素陵澜胸口疼得狠了,不得已一手扶墙,不让自己倒下,唇边浮起一丝薄凉的笑:“当初是谁下的毒,自然就只有谁能解。”
      司徒玦看着素陵澜那般笑容,才知他心中清明,他一早就已知晓!而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渐渐自冰凉中透出彷佛淬了剧毒的寒光,声音冷淡轻柔:“这就不能不说到你,司徒大人,你真正相信那御赐的散功的药就只是散功?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怀有身孕的妻子服下?”
      听得素陵澜这句,素静澜心中一寒,到此时方才明白,向来静定的他却没忍住脱口而出:“原来二弟身上的毒是皇上下的!”
      “放肆!”司徒玦一声厉喝。
      素陵澜笑得越发凉薄冷冽,深黑眼瞳似乎蕴着乌沉沉的幽蓝的光,逼视司徒玦道:“我不仅早就知道,而且知道得比你以为的还更清楚,母亲当年的江湖地位谁人可争锋?皇上不过是起了利用的心思,而母亲错只错在一直对你不肯死心,最后终于枉送性命。她当年失了神智执剑杀你,你以为她如果没有中织云锦目盲,那一剑,会刺不中你?”
      司徒玦踉跄退了一步。
      素陵澜逼近一步,声音毫无温度,冷如寒冰,一字字道:“我并不怨恨皇上,若没有织云锦这一重约束,他怎么可能放心建龙隐司,还予我兵权?而如果没有这一切,我一辈子也只是要么在司徒府与兄弟争宠,要么在素家寄人篱下,没有人会看得起我,我想做的事也不可能做到……我不恨皇上,其实我也不恨你,我只是为我身上流着的血有一半与你一样而深觉耻辱,恨不能换血洗髓剔骨还亲。”他微微冷笑,眼中墨沉沉的幽蓝陡然锋利如刀:“你一生谨小慎微,恪尽忠诚,明明立下不世战功却在一干武将中第一个交出兵权,退守户部,然后荼毒妻儿以表忠诚,最后呢,我可以让你知道,等我死了,皇上第一个要办的人就是你,你越是表现得不惜一切忠心昭昭,越是让皇上知道他在你心中是如何阴狠残暴,越是让他知道你是在怎样拼了命地防范忌惮,你以为,他会放过你?”言罢屋内一时静极,只听得司徒玦一声比一声沉重的呼吸,他面色白得发青,颤抖着手怒指素陵澜,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素陵澜依然笑得冷诮凉薄,笑着吐出一口血,手扶在墙上撑了一下,终是不支倒下。

      素陵澜这一晕去,便一直昏沉不醒,其间素静澜曾趁他略略清醒时问:“既然你心中雪亮,知道解药在皇上那里,为什么不肯回京?”
      “累了。”素陵澜只哑声答这两字,复又陷入昏迷。
      素静澜请来江南名医为他诊治,大夫诊脉过后连方子都不敢开,道“二公子这患的不是病,恐在下不能医治。”
      素静澜叹息,坦言相告:“对,是因所中一种少见的剧毒名织云锦的所致。”
      “此毒在下只从上古医术中有所耳闻,实不能解。”大夫顿首。
      素静澜扶起大夫,有几分惘然地问:“那么……如果服用解药,是否能无碍?”
      “岂能无碍?”大夫跌足,“解药也只能解毒,不能救命。如今二公子已然伤了真元,五脏六腑无不……可说是千疮百孔,如果导以解药将所中剧毒拔干净,好生将养调息,过得个三年五载,也许,也许可以无碍……”
      素静澜心沉下去,开始明白素陵澜的倦怠疲累。
      大夫的意思,无非是纵然彻底解了毒,素陵澜的寿数也不过区区三五年。况且,而今解药的分量还控制在皇上的手里。

      苏锦一直默默坐在素陵澜身边,是为了守着他?似乎也不全是。她只是想要在他身边,把很多自己似乎有所了悟的事继续想个清楚。
      也是到这时,她才明白,自己不分青红皂白痛斥素陵澜行事较他父亲尤甚,确实是诛心之论,是碰的他最不能碰的痛处。
      素静澜每天会来探视,不过也就是默默地坐着,素家的大公子自来好风仪,这么几日,也跟着迅速憔悴下去。
      而苏锦见到了多日不见的谢楼南,依然是墨蓝的衣衫,乌发垂肩,一双清湛眼瞳宝光流转,静静站在素静澜身旁。心中曾有的很多疑惑到此才有解答,原来义军能在区区数年间招兵买马壮大实力,能够真正起事,都因为背后有富可敌国的素家的支持,都因为有掌管数十家钱庄无数产业的素静澜暗中相助。
      虽事已至此前尘已远,苏锦还是对素静澜拱手道:“欠大公子一句多谢。”
      素静澜站在皎白的月色中,望向天际,思忖许久慢慢开口:“苏姑娘,最近我一直在想,是非对错如何定论。当年我与苏檀阳相交,苏公子心地宽慈良善,心中常以万民为念,我一来心中感佩,二来也觉赵烨治国苛酷,所以愿为义军尽绵薄之力。我从未怀疑,到现在依然确信,这样的初衷,并无过错。只是不知为何,却是一步步看到我们所做的一切带来的结果,都与初衷背道而驰。”
      苏锦默然。
      “苏姑娘,二弟曾对你说,他想要成全一次你舍生相护的本心。我想了很久,如若我们的初衷是愿四海清平万民安乐,那也许,二弟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在以铁血手段来成全了我们最初的本心。”素静澜说完,吁出一口气,带着谢楼南静静离开,剩下身后的苏锦心中震动,定定地伫立。

      三天过后的一个深夜,素陵澜恍惚醒转。看了苏锦许久,似终于认出,沙哑着声音唤了一句:“苏姑娘。”
      苏锦浅浅一笑:“是我。”接过谢禾奉上的药茶,扶起素陵澜,小心地喂他喝了两口。
      她洁白面容在夜明珠的清辉下清丽无端,服侍他喝水的动作温柔中自有一种力道,刹那间许多回忆漫上心头,素陵澜牵出一抹淡笑,低声道:“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也是在素宅,你来借款。”
      “是。”苏锦点头,那个深冬的早晨,她与苏檀阳去素家谈借款的事,没想接待他们的不是素家的大公子,而是极少露面的二公子。
      那一日,他身披苍灰重裘,手持金盏,美酒青碧,映照满室的华贵不祥颓靡璀璨。
      “我至今还记得,当告诉你们我的真实身份后,你立刻全然不顾自身安危,挡在了苏檀阳身前……而挡的角度也很有分寸,不落痕迹进退有度,既护卫周全又不会让苏檀阳失了尊严。”素陵澜的声音也有几分恍惚迷离,无声一叹,温言道,“当时我就想,有红颜如此,倒是此生不枉。”
      苏锦闻言一怔,原本并不知她与他之间到底是情非情,只知连黑白是非都再也看不分明,可在这长夜未央,他却说出——此生不枉。
      刹那如同云破天青水落石出,一切的一切,都心念澄明,却又似乎怅望逝水东流,一切的一切,都不可挽留。

      司徒玦回京之前在素陵澜病榻前木然呆坐许久,似有满腹的话想说,但素陵澜一直陷在昏沉里,并未醒来。
      待得司徒玦的人马出了城门,素陵澜才慢慢睁开眼睛,苏锦心下明白他方才是假装,不由浅浅一笑。
      素陵澜也牵牵嘴角:“无论他想说什么,我一概不想听。”
      苏锦点点头。
      素陵澜吁了口气,倒是真正流露倦怠,合上眼睛慢慢地道:“其实我是骗他的。”
      “嗯?”苏锦不解。
      “我骗他说我早就知道了,其实不是,你可否还记得,去年我送回莫先生时,曾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素陵澜道。
      “记得。”苏锦没奈何,那怎么会忘?
      “就是在那时,我才算真正明白缘何圣眷优隆。”素陵澜带着几分倦意,低咳了两声,“我一直在想这其中有个关键是我不了解的,到那时,终于让我明白,原来是织云锦。”
      苏锦唇角的淡笑有些苦涩,“所以你来问我,愿不愿意和你一起走。”
      知她心中介怀,素陵澜坦白地说道,“我当时只是想见你一面,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我平生行事,绝少是在算计之外,来见你是第一件,对你说出那番话是第二件。”
      苏锦抬起头,听到素陵澜清楚地说:“如果你当时应了一句好,我们现在不会在这里。”
      “你真能放下?”苏锦轻声问。
      素陵澜倦乏地一笑,“有什么不能放下?这些事,不是我,就自会有其他人。素某何尝有什么大才,不过勉力行事而已。”
      “你是当真?”苏锦的声音有点颤抖,那一枚刺插在心里,不敢回想不敢深究,只怕再听他轻诮凉薄对她说,原来,你竟然当真了。
      素陵澜撑着身子坐起,却还未开口即被咳嗽逼得不能言声,这一开始咳就愈发厉害,直至倾身呕血,精疲力尽方渐渐止歇,眼前已觉天旋地转,苏锦欲扶他躺下,他却不允,强撑着不肯晕去,压下喉间带着血腥气的凌乱气息,断续沙哑地道:“是我亏欠你许多……阿锦,”这是他第一次直接唤她的名字,艰难地喘息着说道:“若非天不假年——何忍出言责备。”

  •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儿女情长……
    我总是觉得,因为现实的一些事情,自己的心里有很多有毒的不太好的东西,我明知是不该那么想,但终究不能心平气和地想开,写这个文,大概都放进去了,其实都不知道自己代入谁比较多。
    谢谢大家还愿意陪着我看到这里。
    先乱七八糟地更了,明天来改改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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