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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   夜色一点一点深浓,苏锦凭窗而立,迎面而来的晚风清爽得带上了几分凉意,这一段时日过得懵懂颠倒,不知今夕何夕,算算日子,夏日将尽。
      这一年的冬夏流转,彷佛一世轮回,再回头已是百年身。
      那一日素静澜说,“如若我们的初衷是愿四海清平万民安乐,那也许,二弟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在以铁血手段来成全了我们最初的本心。”
      这句话她初听只觉震动,自己静思默想,很多以往不明白的,终于渐渐清晰。
      原来,没有一桩意外,无论是素陵澜在那个冬日的第一次出现,还是兵部江大人的突然猝死;没有一次巧合,无论是她江州救人时遭遇的几起几伏最后终于得偿所愿,还是行刺失败准备逃亡时素陵澜偏偏中了谢楼南偷偷淬在先生剑上的琉璃烬;所有貌似荒诞不经背后都是精于算计,无论是赵烨以昏君状在朝堂上貌似无理的大发雷霆,还是素陵澜嚣张跋扈在江南抄家抄得如火如荼,所有肆意妄为背后都是图谋更大野心的险恶伪装,无论是素陵澜在江南任性行事还是在江北的围而不攻。
      他所谋的,不仅是平乱,而是上至清君侧,下至收民心,清除异己,瓦解豪族。义军最终全盘皆输。输的不仅是这场历时不到一年的战争,而是输光了所有的信心、信念、信任与支持。而素陵澜赢得的是赵烨登基以来最为清肃的局面。甚至,她开始怀疑,在素陵澜的算计里,义军只是一个引子,他以之探出所有怀有异心的势力,一一剿灭,然后逼迫义军仓促起事,再出手一寸寸碾碎扼杀,震慑天下。
      她忽然想起自己曾经痛斥素陵澜利用自己取得瓦解义军的可乘之机,现在想来实在太过自以为是,她该怨怒的,不是素陵澜利用她,而是素陵澜利用了整个义军,利用了他们抱持的坚信正确不疑的信念,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让一切都成了一场笑话,近于恶毒的讽刺。在他的棋局里,恐怕除了赵烨没有单独个人站立的位置,就像他的真心,永远都与自弃相连,不在前路将尽时,永远不可得见。
      并非没有依依缱绻,心酸难离,但心底里太过明白,这一段惘然,于他自始是意外,自终是放任,没有余地论情深意长。
      到现在,也是该告别的时候了。
      他的命途他看得分明,而她辜负的,亏欠的,总该偿还,虽然那一个夜晚重来一次,她也会做同样的选择。苏檀阳,她记得至死他眼中没有流露怨恨,却更是让她心如刀绞。
      先去向素静澜辞行,素静澜却不在,想一想,还是往素陵澜的居住去,却看到素静澜也在,两人一站一坐,素静澜虽微微蹙眉,但神情还算一贯的平静,素陵澜眉间却少见的有一种茫然烦乱的神色。
      她上前辞行,素静澜闻言似有担忧,温言挽留,素陵澜静了半晌,忽直接问:“你要去哪里?”
      她当然不会说出自己是要去为苏檀阳守灵相殉,只道:“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大烨呆不下去了还可以去大膺、西越吧。”
      素陵澜听到这里,立刻转头对谢禾道:“今日早些时候策组的人来报,曾提及近来西越商贾增多?”
      谢禾点头:“是有这么一说。”
      素陵澜眼中寒光一凛,道:“传策组的人来。”
      片刻之后,十数名黑衣人整整齐齐对素陵澜肃立行礼。
      素陵澜问了一个大家都没想到他会关心的问题:“司徒玦的行程到哪里了?”
      “允州。”
      素陵澜沉思片刻,下了三道命令。
      一是令查探确认司徒玦本人是否与车架随行,半个时辰内要知道确切消息。
      二是令彻查西越商贾为何增多,增多多少,都从哪些哨卡进入,一个时辰内速报。
      三是令身在西越的曜组和京城的隐组,任何风吹草动都要随时速报。
      待得黑衣人领命而出,素陵澜依然凝着眉头,半晌才似乎记起身边站着苏锦,才记起她所来是要辞行,转头看去,眼中竟然有几分百年难得一见的彷徨。
      素静澜见此情形静静退出。
      素陵澜唤了一声:“阿锦。”
      苏锦走过去,见他面色极坏,不仅不见血色,还透着隐隐苍青,眉间似压着极重的心事,不禁放柔了声音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原本以为这人对一切都了然于心,没想到他也有茫然摇头的时候,只听他声音也是困顿:“其实没有发生什么事……是我心乱。”
      能让素陵澜也承认自己心乱,苏锦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何,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默默看着他。素陵澜却握着了她的手,一脉冰凉冷浸浸地透过来,而耳边听得他说:“阿锦,可不可以——先不要走?”
      苏锦记得在那一刻,她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自己若坚持离开,那就是留下他一个人了——于是全然失去拒绝的决心。
      陪素陵澜等消息的时候,他一直微敛了眉沉默着,她侧头去看,不知什么事能让他如此挂怀。
      觉察到苏锦的目光,素陵澜从郁郁中牵出一丝笑容,想一想道:“阿锦,我想看你练剑。”
      苏锦一怔,那一个细雪飘飞的黄昏心中映现,点点滴滴的温柔,原来从没有忘记,她的笑容不由也柔和,点头应了声好。

      苏锦虽是女子,但使重剑,招式绝不花巧,但开阖间大气舒展,守势沉稳,出剑凌厉,气势磅礴炫目,夺人心魄。看得谢禾一直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刻下场与苏锦划下道来比划比划,若非素陵澜在,他早已按捺不住。
      苏锦练完一套剑法,收剑,头顶的绿荫忽然如同落下一场碧绿的急雨,竟是方才被剑气割裂的片片树叶,谢禾细细看了一眼,只见细细碎碎落了满地的碎片,每一片的切口都齐整利落,不禁在心中暗赞。苏锦回到素陵澜身边,只见他眼中郁色已退去许多,那种锋锐的倨傲又回到了眉间,更添三分磊落清狂。苏锦不由微笑,素陵澜抬袖为她擦拭额上汗水,亦微笑。而他所等的消息,也就在那时送到。
      素陵澜并不避开她,当即示意报上来。
      果然如同素陵澜怀疑的,与车架随行的司徒玦是由另一身形面貌颇为相似的人易容改扮,真正的司徒玦已经到了距离骊山行宫五十余里的燕洲。而赵烨此时正在骊山避暑。
      西越方面的曜组传来一个更惊人的消息,西越的允桑太子和允羽二皇子都已经离开皇都数日,连龙隐司的密探都不能确知他们的去向。
      苏锦已经隐隐约约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事,胸口也是一紧。素陵澜面色惨淡,眉间却倨傲更盛,拂袖回到书案前,一道道龙策令几毫不间断地发出去,而龙隐司分别掌管各个组的人,飞速地来,领命飞速地去,别无二话绝不迟疑,无论素陵澜的一道道命令听来是如何困难。他们虽一贯面无表情,但现在苏锦也觉察出他们极力压抑的紧张情绪。
      待得已经不知是第几拨人来了去了,似乎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素陵澜才靠向椅背合目,手压着额头喘了口气,苏锦为他斟了杯茶,他牵牵嘴角接过去,却握不住杯盏咣当摔落地上。而他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站起身要往外走,但约是方才心神耗损太多,举步即身形踉跄,苏锦急忙伸手相扶。素陵澜反手握住苏锦的手臂,用已经沙哑的声音道:“阿锦,你去帮我请素静澜,请他立刻来。”
      “好。”苏锦扶他坐下,立即掠出。

      素静澜一到,素陵澜即开口问:“大哥,你在京城可以调用的人手有多少?”却不待素静澜回答,接着立刻道,“无论多少,请一并交给我。”
      素静澜什么都没有问就先点头应承,然后细细说与素陵澜听,苏锦听得心惊,虽然素静澜可以调用的人人数不多,但个个都举足轻重,而这些人,素陵澜一边听一边已经做出安排,如同一枚枚精准的棋子,绝不会放错地方。
      直到一一部署完毕,传令完毕,素静澜也一句不曾多问。
      素陵澜倒是哑声道:“大哥不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情势紧急如此,必是危局,能助你便助你,多问何益。”素静澜平静说到。
      “大哥你信我?”
      “是。”今时不同往日,素静澜的回答并没有犹疑。
      素陵澜缓缓吐出一口气,面上浮起冷诮复杂的神情:“我第一次希望自己猜错,司徒玦——反了。”
      素静澜虽一直隐约料到,但真听素陵澜说出来还是一震,清明目光直直看向素陵澜——司徒玦反了,那素陵澜的身份可说是极之微妙。
      素陵澜倦极憔悴,微微垂下眼睫,只道:“希望一切还来得及,还不至于晚了一步……”
      “可是确切消息?”此事太过重大,素静澜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素陵澜淡淡苦笑:“若真等到确切消息,那就太晚了。”谢禾奉上药来,他强咽了两口,接着道:“他这次来走了之后,我心里一直觉得有什么不对,一定有什么不对,司徒玦何等谨慎的人,这么多年一直谨言慎行,那天,他为何会当着一干人的面言及织云锦,甚至说出毒是皇上下的这种犯忌的话,一时冲动口快?绝不会,他绝不是那样的人。那只能是,他在试探,试探我知道多少,试探我到底立场何在。”素陵澜说着压不住咳嗽了一阵,再勉强咽下两口药,看着墨黑的药汁,唇边一点笑意苦涩冷峭,慢慢地道:“然后我索性说与他知,把以往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他很顺理成章地大怒,可是后来我忽然意识到,司徒玦那一刻,是在演戏——他似乎被我气得脸色发青手也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但他有个习惯自己恐怕都不知道,他左边额角在战场上受过伤,后来每逢动怒,左边额角的经脉都会扭曲跳动,我自小看到大,没有一次不是这样。可是那天他没有,他的表情其实是平静的,只是装作被我激怒,或者说老羞成怒的样子。可我说的那些话明明是可以触怒他的,那他定是心中另有所思,定是为了伪装隐藏,我这才突然意识到,他这么多年的诚惶诚恐其实都是伪装,以他当年的赫赫战功和位高权重,能让他十数年如一日隐忍蛰伏的,还能是什么?”
      素静澜心底生寒,道:“于是你开始生疑?”
      “凡雷霆将至之前,任是谁人,也总会有蛛丝马迹可察,于是我令人查了他的真实行踪,再联系到近日得报西越那边很不安分,到现在我大致可以确定,司徒玦不仅反了,而且勾结西越窃国。”素陵澜声音枯涩,神情渐渐苍茫,冷诮笑道,“我是不是应该高兴?与我流着一样血的人,他毕竟不是懦夫——却成了国贼。”
      素静澜思忖片刻,沉吟问道:“那他既然筹谋已久,为何不更从容一点?”
      “越是苦心孤诣筹谋日久,越会不敢赌,既然已经有所行动,赌我和我手中的龙隐司真的一无所觉?那也需要颇多勇气和魄力。而且现在局势清平但尚未安稳,也确实正是最好的时机。”素陵澜深黑眼瞳目光森寒,“大烨的天下现今再也经不起一场改朝换代,况且勾结西越与虎谋皮,实在……愚蠢。”
      “那现在的情势,他有几分胜算?”素静澜问。
      素陵澜沉默了许久,却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素静澜望一眼天色,不觉已是长夜将尽天边微白,再看看素陵澜的气色,暗暗蹙眉,口里温言道:“事已至此,能做的也做了,你且歇一会儿,睡不着也养养神。”
      素陵澜微微点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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