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雨后小春日和 ...
-
祈夏一回来，便被清音找去见清远。
彼时祈夏无声立于清音门前，一身阳光，因除了心头恶气，本有些喜色来着，听闻此言不由挑眉，甚不满地道：“为何要我去见他？”
清音斜他一眼，冷冷道：“都是你拔剑时露的马脚，害我脸丢大了。没罚你，只要你去见见他，已是很宽容了好不好？”
于是祈夏冷哼一声，脖子一梗，掉头就往外退，还反驳道：“那么请小姐说说，我拔剑又是谁招惹来的？”
清音疾步跟上，切了一声，不答。
主仆两人一前一后，不过，拐个弯而已，很快行至左边厢房。清音上前，敲了清远的门，无人做答，她便自行入室，发现他躺在大床上，一脸冷汗，双手抓紧胸前锦被，急促低喘。
“清远。”见状不妙，清音冲了过去，一手取脉寸关，一手按上他背后。
岂料那只手却被祈夏一下打开。祈夏别扭着脸，将自己的手按上清远心腧穴，一股内力缓缓渡了过去。
“小姐，别人练功是为惩奸除恶仗剑江湖，而祈夏我却是为了做你的医囊药袋。”
清远彻底昏迷之前，隐隐听见这一道清冷不驯的男声。
待到再次醒来，便见清音一人守在榻前。应是已经入夜，屋内烛火燃亮，有些迷眼。
“可有觉得好些？”清音轻声问他，一面替他顺了顺气。
清远点头，微微一动，仍是一阵眩晕。
“昨日你在院子里呆得久了，有些受凉，是以发作了一次。”清音解释。
“嗯。”清远含混地应了一声，抬手搁上前额，许久没再说话。
既已提起昨日之事，厚脸皮的清音自然便又将话接了下去，“清远，你有没有想去之处？好一些之后，你做何打算？”
清远轻叹一记，倦意甚浓，淡淡道：“想去之处？”说罢，复又低笑一记，自嘲之意亦十分明显，他道：“你……可是嫌我……是个累赘……或者隐患？”因为方才苏醒，他的话音不免有些低哑。
清音也叹气，道：“不是。我并不觉得你是什么累赘，也不认为你留在我身边会成什么隐患。只是，你既已知晓，为何非得留下不可？”
清远抬眼对上她的脸，漆黑的眼底一片黯淡。
清音只好又劝道：“你何苦自甘被我利用？”
“那么，我这余生还能再做什么？”出人意料地，他忽然答了一句。说这话时，他毫不悲戚，反倒有些含笑。
清音急忙道：“不能这么说。清远你其实很好。”
他眉间萧索，却又含笑，轻声问她：“我很好吗？好到仍是不能任你容下？”
清音为之一窒，不再多劝，笃定答道：“我并无意遣你走，反倒是怕我那破庙太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说完，别过头去，压低嗓门，咬牙切齿地骂了句：“娘的！”然后，复又拧头对着清远嫣然笑道：“这下你可满意？”
清远见状，终于一轩长眉，笑了。点墨似的眼珠幽然生辉，十分夺目。
清音便又叹气，万分老实地道：“便是见了你这张脸，我也不忍对你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啊。”
“多谢。”清远忽然答了句不应景的话，话落，便又一手按着胸口，低咳了几记。
清音赶紧上去替他顺气，右手轻抚他胸口，左手拿下他拽紧的手。
清远扬眉，再赏她一记笑颜。这一笑，浑然天成，美过纷呈世间绚烂万物。
清音只好又败下阵来。
此后，清远那厮一夜低咳不止，断断续续，极是扰她心神。清音料想他这是半分当真半分故意来着，然，那厮数十日来首次毒发却是不争的事实，因此清音尚不敢大意，只好就着他窗前短榻和衣而卧，又是无怨无悔地一夜照料。
然而，她一睡熟，那厮便也静了下来，绝不扰她清梦。
第二日清晨，清音醒转时，见了床上锦被中睡得好不惬意的清远，就明白自己又被摆了一道。
“诶——”大清早，她便开始哀叹。抬眼望去，窗外一片阴沉，应是要下雨了。
数日来的晴天终于结束，天边阴云集聚，不一会儿便飘至头顶，那细细密密牛毛一般的雨丝开始毫不客气地落个不停。回廊下一片连绵凄清的风雨之声，花叶饱蘸了雨水，垂得极低。唯独鼻尖清气甚是高远。
清音坐于短榻上，一时失神，忽觉鼻中奇痒无比，不由肩一耸，打了一记响当当的喷嚏。
“你受凉了？”
她还未说话，便听见屋子深处大床上传来一声低柔地询问。侧身便见清远正吃力地以右臂撑着身子坐起。她想了想，还是上前扶了他一把。手伸至他腋下时，清远紧盯着她又问了一遍：“你可是受了凉？”
清音顶着两只至今未退的熊猫眼，恶狠狠地道：“不知是谁做的孽。”
闻言，清远遂低眉咬唇，一副十分委屈的小媳妇儿模样。
清音立马不忍道：“也无大碍。无需服药，过几日便好。”
“你是医者，自己怎能讳疾忌医？”清远神情一转，改为不满。
清音道：“正是医者，才不会大惊小怪。”
清远不与她争辩，细细瞧了她脸色，似有些发红，便伸出右手，摸上了她额头。
他一伸手，清音便开始叹气。
这厮连自己坐稳都甚困难，居然还有胆子撤了唯一使得上力的右手去够她额头。果不其然，清远右手一伸，身子立刻随之一斜，往床边栽倒。清音想也不想，伸手抱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多谢。”他居然这样说，然后，仍是以手背试她额头温度。
清音长叹，“我没事。你老实一些好不好？”
话毕，清远那厮已试过她额头温度，却不答她的话，只蹙眉道：“很烫。”
“啊。”清音开始无赖，“抱着美人你呢，能不发烫吗？”
这一回清远却不吃这套，握着她手腕，盯紧她双眼，万分认真地道：“我很好。你去歇一下，记得要服药。”
清音懒懒应了一声，便起立要走，忽觉有些眩晕，遂伸手去扶床沿。触手所及却是一只温软有力的手臂，似乎还缠了些布匹——那厮竟然拿了吊着的左臂送上她手掌，并且拿尚可活动的右臂支撑住两人的重量。她一爪上去时，听见一记极其低微的近乎呜咽之声。
清音缓过气来，瞧见他因吃痛而惨白不堪的脸，便忘了他此前的叮嘱，道：“你今日尚未服药。我去拿你的药来……”
“宋清音！”他气极，一下子连名带姓呵住了她。
“何事？”她向来喜欢捋老虎胡子。
“你可看见了外面天色？”清远见了她好整以暇的模样，反倒收敛了怒气，身子一靠，话音变得十分平静。
“唔。”清音点头，闲闲答道，“在下雨。”
“景致可好？”他又问了一句。
清音道：“风含爽气，雨压繁枝，美不胜收。”
清远遂点头，抬眼时波光潋滟，嘴里缓缓道：“你若再不去歇息，我便出去淋雨，可好？”
那厮已丧失了理智，居然这样要挟她！？清音吃瘪，乖乖道：“我去给自己熬药。”该死的！她竟然真的要吃这一套！？
“好。”那厮旋即应声一笑。
大医出马自是药到病除。
第二日再见清远时，檐下水滴未尽，仍在滴坠，满屋飘浮着甚是凉爽的水汽。退了热的清音十分抖擞地带着祈夏踏进了清远的屋子。
彼时，清远本是躺着休憩，一眼瞧见祈夏身后那乌漆麻黑的鱼肠，便以右手支撑着自己坐起，再下床而立。
见他有些微喘，清音上前扶了他一把，笑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位高人。祈夏。”
比起清远，祈夏身量更足，此时立于床边，有些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他一遍，道：“幸会。”说完，嘴角微抽，别扭得紧。
清音瞪了祈夏一眼，警告之意非常明显。然祈夏那厮却又挑衅道：“你说你能察觉鱼肠剑气？”
清远已缓过气来，此刻含笑做答：“在下只知当日剑气非同一般。今日一见，果真只有上古名剑才生得如此气势。加之前辈剑术修为无人能出其右，怕是清远再驽钝，也会略知一二。”
听了此话，清音在一侧偷笑。这厮溜须拍马的功夫倒是和她有得一拼。
然祈夏却赏了她二人一记白眼，道：“那，堪比阁下当日功夫如何？”
清音侧头瞧着清远脸色，以为他会黯然一记来着，却见他丝毫不动容，只赞道：“自是前辈更胜一筹。”
祈夏哼了一声，扭头就走，还道：“小姐，这厮说话和你一般模样。”
清音终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清远低眉看她，目光十分柔和。
清音笑足了本，拍了拍清远肩头，道：“我看，你倒是更胜当日了。”顿了顿，又道：“待雨停了，咱们一起出去走走可好？还有，过几日，我便要回京都郢天了。你可要同去？”
清远温言道：“好。”
这一场雨，一下便是连绵五日未停。待到天色终于放晴，已是要动身去郢天的前一日。清音收拾好随身细软，来到清远房里，依照日前约定，要邀他出去走走。
开门的是清远。因连绵阴雨不能外出，他窝在房里给四只铜炉烤着，上好补品供着，一身伤势已好了一半，此际看去，气色尚算不错，尤其一双红唇愈发饱满丰盈妍丽欲滴。
清远见来人是她，便侧身迎她入室。清音偏不进去，站在门前，笑嘻嘻地道：“今日你可有空闲？”
清远遂点头。
清音又道：“那我约你出去走走。你可愿意？”
清远红唇一勾，轻笑一记，柔声做答：“好。”
此人果真天生祸水。清音复又感叹，转身带路在前。走了几步，发现那厮并未跟上。清音回望，见他一手吊着，又在努力与衣衫争斗，且一把乌发垂肩，要命得勾魂。
美人春睡方醒，眼带迷离，发如缠丝，衣衫不整，□□半露，真真一副让人捉狂无比的……图，却又偏不自知。为了门外苍生，清音决定再伺候他一次。
于是，她折回去，替他拉好那身浅蓝色的衣衫，然后十分粗鲁地撕下他衣摆处一只同色的布襟。刺啦一声响，清远那厮隐隐倒吸了口凉气。清音却不理，继续将布条束于他颈后。他像是醒悟过来她到底有何意图，这才乖乖勾了头，任她摆弄。清音在他身后，最受不了他这一勾头的撩人姿态，是以狠狠扯了他头发一把。清远吃痛，却不做声，只唇角微抿，眼底含笑。
整装出了大门，便是一条尚算热闹的街道。在这难得一遇的好天气里，街上游荡的人尤其多。虽算不上人头攒动，也可谓是熙熙攘攘。
清远一出现，便将这小春日和全数比了下去。迎着满街人的灼灼目光，清音只想螃蟹一样横着走开，扔清远一个在大街中央，自己则去找处清净角落好生呆着。
然那厮竟握紧了她手腕，不放。
清音叹气，只好无视众人目光，自得其乐地闲逛。
虽是小镇，但集市上货品尚算丰富。清音一路走走停停，摸摸搞搞，也折腾了大半日。眼见日上中天，气温和暖，便拉着清远去镇上小店用午膳。
双溪镇，顾名思义，这镇上有两条小溪经过，往北汇入郢天的蘅河。于是，清音便拣了一家溪边的小店，与清远一道坐下。
这小店只是一间木制凉亭，屋顶铺着茅草，别有一番野趣。
两人坐在外围，脚下便是溪水，潺潺流动，放眼望去，春景无边，且微风拂面，好不惬意。
“你可欢喜？”清音笑嘻嘻地问正低眉喝茶的清远。
那厮悠然抬头，眉间倦色早已不见，浅笑一记，答道：“还好。”
清音道：“明日便动身回郢天可好？”
清远顿了顿，点头，“随你。”
清音默了一记，还是问道：“回了郢天，你……你要不要知会一声阮……”
话未落地，便被清远打断，道：“不必。殷若修早已死了，不是？”
他真这样说。清音便作罢，道：“那回悠悠居吧。”
清远嗯了一声，低头继续喝茶。
“我说最近出了大事，你们可知晓？”
邻桌传来一只粗砺的男声。清音有些好奇，不由瞧了两眼，听见那人予围着他的五六人道：“说是腾月剑挂了！”
清音手中茶盏一顿，瞥了清远一眼，见他完全无动于衷。清音拍了拍他手，问道：“要不要换别家？”清远摇头，示意不用。
那厢又接了下去，“据说最后愣没死成，给一小丫头片子救了。”
“老大，你说笑吧！哪家姑娘这么大胆子，公然与武林为敌啊！？”跟班甲听了呵呵直笑。
“我说那腾月剑天生一副媚骨，别是把人家小姑娘迷昏了眼吧！？啊！？”跟班乙说得就更猥琐了，一群人笑到快要打跌。
清音竟然也跟着他们笑了。清远拿眼横了她一记。
“不过，那丫头片子竟然拿着好几枚清霜令呐！说是还送了两枚给齐临风那只老狐狸，劝得他担保约束武林，不再找腾月剑寻仇！”为首的男人提起清霜令就颇为神往。
“就这么算了！？忒便宜那小子了！”跟班丙恨得牙痒痒，颇热血江湖嫉恶如仇的模样。
“怎么可能！？浪苍山下，齐临风那老头儿为了服众，叫上柳园、秦莘馆几家连手将那厮劈得那叫死去活来啊！据说啊，那当胸一剑捣鼓得他血肉模糊不说，肚子上也给人这么咔咔好几刀！”为首的男人比了一个手刀的姿势，一发力戳上跟班丁的肚子，那厮噗一声喷出一口茶来，接连呛咳不止，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清音瞥了清远一眼，他握着茶杯的手忽然不动了。
“然后吧，那几家人便挑手筋的挑手筋，挑脚筋的挑脚筋，还有人一剑捣入了他琵琶骨，那剑刃就这么一绞，呵！”为首那人手里还真像拿了把剑似的，猛然一拧，大叫一声，道：“就把那厮废了！哇哈哈哈哈……”
一片乱笑声中，清远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清音换到他身边坐下，贴着他人，握住了他持着茶杯微微颤抖的手。“回去吧。”她轻声讲。然清远未动。
那一头还在继续，跟班戊十分雀跃地道：“老大，你说怎没人把他那……毁了！？如此一来，那厮便连男人也不是了！哇哈哈哈……”
又是一阵浪笑。
清音眉头微蹙，一枚药丸便先飞了过去，然后，她一起立，嗙地一声巨响，掀翻了桌子。
清远按住她手臂，示意她不要多事。
清音不理，转身要过去，清远一把死死拉住她。
那边五六人给这头动静一震，陡然静了下来，皆一手按住兵器，瞪着清音。
清音皮笑肉不笑地道：“诸位大侠说的甚好。小女子听了都觉得解气。诸位大侠乃是江湖豪杰，铁血男儿，但愿自今日起，不坠生平志向，此生此世做个铮铮男人。”说罢，嫣然一笑，携清远离去。
众人给她搞得莫名其妙，正面面相觑。忽听得一声惨叫，“啊~~~~~~”
婉转不止。
为首那男人看去，跟班戊已一头倒地，捧着胯部哀嚎不止。
“你！你鬼叫个屁！？”
那人道：“老大！我……我的命根子……”
为首男人定睛瞧去，只见他下身一片紫黑色的血水。尚有些怔忡，便听得第二声惨叫十分应景地接着响起，“老……老大！我……我也……”
遍野哀嚎不断，一地数人打滚。
店家及其他一干人等皆躲于亭外，一脸张惶，不敢入内。
作者有话说第25章 雨后小春日和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