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亢歌行》幕拾金

9、于阗古镇

　　洪武八年秋

　　美玉之乡于阗，南依昆仑山麓，北接浩瀚大漠，自古便是横贯中原西域商路南道上的要镇，后因这条绵长商道多输出中原的丝绸、茶叶等农副货品，故称“丝绸之路”；而西域玉石、珍宝，马匹也依循同一条道路流入中原，故又称“玉石之路”。其实，世代居于阗的人都明白，兴许玉石商道的历史要比“丝绸之路”早上千百年。

　　说来，此地现非大明地界，而是靠近原为察合台汗国东支的西域大国——别失八里。不过，因为长达千年的历史沉淀，即使西北地域尚有征战，也无法阻止各地往而来的商客，和集散镇里的各式货品。商旅住户早已对彼此的存在习以为常。

　　于阗街道，人满为患，别小瞧土色的狭窄小巷，或许其中暗藏商机。虽正值深秋，午时的阳光却仍毒辣得很，露天摆摊的商家为避免自己被烤得焦糊，都搭起厚长浅色顶棚。一眼望去，很是壮观。

　　忽的，浅色中闪过一抹桃红。只见是个十三四岁的机灵姑娘，呼哧呼哧地跑向镇里最大的客栈。她额头鼻尖满是汗珠，却倔强的抿抿嘴，不肯停歇，一路跑进客栈二楼最顶头的房间。

　　“姑娘，姑娘。”才一进门，她便大声嚷嚷。“再这样下去，我春桃也变‘干桃’了。”她胡乱擦擦脸上的汗，一屁股坐到桌边，拿起桌上的水壶猛灌了两口。

　　“辛苦你了，春桃。” 被唤作姑娘的那个从幔帐内探出头，虚弱地笑道：“你怎又叫我姑娘了？一年了，都换不过称呼。”

　　春桃吐吐舌头。“晚晴。”她拎着水壶走到床边。“你的脸色真差。”

　　“还好。” 晚晴取出方帕，微笑的为她擦去额上的汗珠。“我让店家煮了降暑的汤水，就搁在几案上。”

　　春桃扭头果然见几案上有只瓷碗。“晚晴，你对我真好。” 商行的人都好好。吸吸鼻子，有些感慨她这一介孤女有幸被商行布庄的当家捡到。

　　“事情办得如何？”晚晴拍拍她脸蛋。

　　“已办妥了。照晚晴说的，玉料、玉器分五批，五个时段，分别运往扯力昌；再由等候在那里几日的商行人接手，然后再分三批运往西宁卫。待顺利抵达顺天府，玉器交由船只运载，玉料交由马车队，送往明州府。” 她飞快地说完，大大喘了口气。“我想应是没错的，何况还有卫大哥盯着。”

　　“嗯。”

　　“晚晴。我觉得我们离开明州府好久好久了。有些念着当家的。”春桃撒娇地将头颅轻压在她的颈窝。

　　“一年有余吧。”晚晴喃喃回答。“我心头也记挂大家。”语罢，涩然一笑。“因我的关系，春桃还要在于阗耽搁些时日。我想，再五天吧。”

　　春桃赶忙摇头，急得大叫起来。“晚晴好生见外。出门前，商行众位当家主事一二再的嘱咐我，让我好好照顾晚晴。现在玉料是采到，你却累得病倒。”

　　“只是小病，不碍事的。”晚晴安抚道。想起众人的交代不免觉得好笑。怎好意思让个瘦弱的女孩反过来照顾她。“我再躺躺便好。”

　　春桃不解她为何唇角带笑，只见她精神不若前些日子那般萎靡，也跟着高兴起来。她捧着脸，自言自语道：“于阗的太阳真毒，我被晒得黑了好多。不知当家是否还识得我。”

　　晚晴见她孩子心性，话一出口就抛诸脑后，也不打搅。自顾自从怀中摸出一只包裹密实的小布包袱。打开来，里面是枚镶金古玺。玺印长宽高低都不过一寸见方，背盘精雕螭虎纽，整印玉质白净，全无瑕疵；若不用水玉镜片细查，沁色也不显著，分明乃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上佳于阗玉。

　　只可惜，印纽一角不知被何人损出道口子，后又以黄金镶补。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翻转看来，印文为八字鸟篆。瞧得越久，她越忍不住一叹。心头隐隐发颤，顿时改了主意。

　　“晚晴又在看这印玺了？”春桃不知何时凑上前来。“为何叹气？这印不好么？”她好奇地望着这意外得来的印章，只觉得颜色模样都煞是好看。但她一个外行，啥都不清楚。“可李大叔临终前硬塞给你，应是好东西才是。”回想前些日子离世的古怪老人至今有些伤感。虽然他脾气顶坏却是个软心肠的人。不然也不会为他们领路。

　　“不。这印，这印很好。”晚晴匆匆收起玺印。她将玺印贴身放好，一不小心从怀里带出另一样东西。

　　“耶。这是何物？”春桃拿起那东西，但见是一只泉州净角木偶，那木偶神情滑稽，做工也不精致，相较市面所贩售的小了大半。“挺可爱的。”

　　“嗯。这是一位故人所赠。”晚晴眼神微黯，轻声道，将木偶拿了揣回怀中。他制的灯，他摘的竹，所赠的东西都原封不动地锁进烟屿洲屋内的大箱子。她出行时，唯独带着这木偶。那是洪武五年二月初二，用过露天米饭后，他兴匆匆跑到城里买来雕具、用料，蹲在屋外花了两个时辰做的。不知怎的，她总记得完成时，他兴奋高兴的笑脸，和弯弯的月牙眼。

　　好像很珍惜的样子。春桃没说出口，只静静望着她。心想晚晴是为何人牵挂，惦念？

　　“春桃。”晚晴轻咳一声。

　　“啊？”险些被口水一呛，春桃慌忙应道。

　　“麻烦你收拾行囊。”

　　“尚有五日，也不急于一时嘛。”

　　“不。我改了主意。”晚晴摇头，微乎其微地牵了牵唇，细声说道：“我们明日一早便走。”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