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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故人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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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力昌距离于阗少说也有六七百里,何况途经的还是路况极差、崎岖难行的丝路南道,即使是日夜兼程也得花上半月有余。
“晚晴,晚晴,这身打扮可好?”春桃套上件蓝衣厚褂,兴匆匆到晚晴眼前转了个圈。此刻她二人皆男装打扮,眉眼都刻意画得浓了几分,双耳环洞也以贴近肤色的塑泥遮掩。
“行。”晚晴咳了几声,拍拍她的脸蛋,眯眼望着微微发白的天际。“行囊都收好了?”
“嗯。”
“早饭可有用过?”
“嗯。”
“那咱们启程了。”晚晴闷闷咳了几声。
“晚晴,你的脸色看上去吓人得很。要不,要不,我们改天再走吧。你先歇息一日。”
“驼轿、引路人都订好了。怎能说改就改?”晚晴刮刮她的鼻子。“你要唤我梦先生,或是缘物。明白吗?小涛。”
春桃知她用意,只得摸摸鼻头回答。“知道了。” 朝夕相处,她深知晚晴看上去纤细柔美,骨子里却有股说不出倔强。
“阿吉大叔,麻烦您引路带我们兄弟俩去扯力昌。”见一切妥当,晚晴这才招呼客栈门口牵着骆驼的引路人。
“好,好。”深目高鼻的引路人笑得脸上满是褶皱。阿吉,并非他的全名,他一家世代居于于阗,在这繁荣的古镇上也算出名的引路商。阿吉牵出三匹高高骆驼。
“真高呀。”春桃吞吞口水道。虽来时也骑乘过骆驼,但总归也是一年前的事情。她张大眼,默默倒退两步,心生怯意。阿吉见状也不嘲笑,递给她们每人一个不小的行囊。“啊。我知道,我知道。里头定是‘行路三宝’——干馕、水葫芦、大皮袄。”她咯咯笑了会儿,惧意稍稍散去。
“上去吧。”晚晴推推她,指着骆驼背上的驼轿。所谓驼轿,也不过是让骆驼峰间驮负两轿,可供人乘坐,也可用来运货。听上去觉得舒服,实则颠簸异常,尤其对病怏怏的人而言,是极致的折磨。出行不过二十余里,晚晴被颠得恶心,险些晕厥过去。
走在前头的春桃时不时回头张望,看着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暗暗心惊。“晚…缘物,要不要停下休息片刻。”
晚晴和阿吉却同时摆手。“唉,不成,不成。难得赶上好天色。”阿吉心一急,说话腔调更显怪里怪气。晚晴极力克制呕吐的冲动,跟着点点头。
兴许,是她疑神疑鬼了。虽有些后悔此行匆忙,但思及几日来的种种蛛丝马迹,还是早早离开那是非之地的好。原是以为有人觊觎他们所采的玉石料。昨日她才突然忆起李大叔去世的时候并非她一人在场,并非只她一人见过那玺印。
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现下没有卫阎在身侧,没有卫阎在身侧……一股闷气直冲上脑门,搅得她头昏脑胀,心中惶惶不安。心道再这样颠簸下去,自己真要晕过去了。正待自嘲的笑开,骆驼却稳住步子。
“怎的?”她听到春桃大声问,然后是嘀嘀咕咕的说话声。“小涛,发生何事?”她掀起轿帘问道。
“没事,没事。是阿吉大叔遇到相熟的引路人,好像是客人驼轿上绑货的绳子断了,正帮忙找根结实的呢。”
“哦。”晚晴颔首,忽觉得有些口干。
“你要不要落地歇会儿?”春桃又问道。“阿吉大叔说,不太久,但有一小阵子。”
落地歇会儿啊。也好。晚晴下了驼轿,由春桃搀扶着在不远处一人高的土堆墙下席地而坐。所幸那片地方有墙面阴影遮掩才较周围的地方凉些。浑浑噩噩坐了一刻,也没觉得好上多少。晚晴晃晃沉甸甸的脑袋,歪歪斜斜地站起身。
“人言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附近响起一道柔媚的女声。她有些吃惊,转脸望着春桃,哪知春桃也是满面茫然,不知周围为何传来说话声。
“也非至理名言。”回答的人慢慢吞吞,声线含了两分低沉。听来是个年纪轻轻的男子。这番对话听来相当耳熟。晚晴正想发笑,却见春桃一路走了过去。
跟上去一瞧,土墙另一面的墙角躺了对肢体纠缠如麻花的男女。他二人额面相抵,看模样亲密得很。“呀。”春桃忍不住红了脸,轻叫出声。真不会选地方。晚晴伸手遮住春桃的眼,深怕男女出格的姿势教坏了她。
纠缠的男女同时抬起脸,女子见有人来了也不惊慌,娇笑道。“你若不告诉我,我就一直抱着你。”那女子浑身火红衣衫,衣袖如胡服般收紧袖口,小小年纪,整个人看上去已妖娆无比。再过些年,应该是个倾城倾国的大美人。
身下男子被她紧紧压着,看不清容貌,但声音依旧慢慢吞吞。“你就算抱到天荒地老,我的答案也只有一个。”
嗯…莫不是逼婚?晚晴思忖。然而非礼勿视。她忙拖着春桃背过身去。
“哼。你跟他才多久,就学来那副慢慢吞吞的模样应付我。快说。他现在身在何处?”原来不是逼婚。晚晴心想。
“不知道。”
“哼。他就你这么一个徒儿。你若都是一问三不知,世上还有何人知晓?”
“冤枉。我尚有位大师兄,只你从未见过罢了。至于师傅的行踪,天知道。”男子笑答。
两人正相持不下,阿吉“呼呼”跑过来。“原来你们在这儿。货绳已弄妥了。凑巧我那朋友也送客人去扯力昌。打算一同上路。”
红衣女子听罢,悻悻放开男子。“曼陀罗,你就算再跟我十年也是于事无补。”男子敏捷地跳起身,全没有方才的窝囊样。他轻柔说道,语气中有种奇特的怜悯,好似女子在他眼中仅仅是任性的孩童。
“我就不信你们师徒二人永世不相见。”名唤曼陀罗的妖娆女子脸色一整,高声喝道,复而挺直脊梁,迈步走向驼轿。
“你该知道。他若存心躲人。天下间愿让他落脚停歇的地方太多了。何苦,何苦。”男子无奈的浅浅一笑,低喃。他未立即回去引路人身旁,而是驻足瞄过那身着蓝衣,双手依旧捂在女孩眼睛上的清瘦“男子”。
察觉有人在看她。晚晴也抬起眼。电光火石间,他们的视线对了个正着。他在她刻意易过容的脸庞上,一眼觅到熟悉的轮廓。唇边的浅笑再无无奈,眼笑得眯成月牙儿。
而她遮掩春桃双眼的手不自觉地滑落。望着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庞,心头窜起一撮少有的火苗。
人生何处不相逢。
她咬咬牙,唤道:“小涛,走吧。”
“啊?”春桃怔然,顿了顿,随她离去。
她当真不识得他吗?抑或是认出他,装作素昧平生?男子委屈地抿唇,模样胜似受气的大姑娘。因他发觉,两者不论其一都令他不甘不悦,心意难平。不明个中曲折的阿吉,摸着油亮的脑门,上前催促道:“这位爷,上路吧。热地力还候着您。”
“多谢提醒。”男子收拢月牙笑眼。目光追随晚晴背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