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亢歌行》幕拾金

5、容家三爷

　　金华容家的三爷并不若她的想象，至少，并不尽若。斟茶递水间晚晴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的青衣男子。

　　无疑，容三爷是生得极好看的。但他的面容仿佛笼上了一层毫无破绽的面具，眼角眉梢都透出股阴郁的含蓄。尤其那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墨黑幽深，心绪深埋。外表儒雅，含而不露。实难相信他与容允湛竟是叔侄。

　　“想必，先生正在相较，我与我那不成器侄儿的相似之处。”容三爷低低笑道。

　　她可是只字未提。晚晴无可奈何地想。

　　似觉察晚晴心思，容三爷勾唇，继续笑道：“与先生无关。而是那小子今晨刚出烟屿洲，就被我的手下人逮了正着。”

　　“容三爷原已知晓。”何必再提。

　　“他贸然前来叨扰，是我们容家管教无方，还望先生不要见怪。” 话虽如此，他神情怡然自得全不见道歉的诚意。

　　晚晴心中一叹，自觉客套话说尽。素未谋面的俩人总不能吃茶空谈几个时辰吧。她极虚伪的一笑，回归正道。“昨日碧管事曾明言，三爷此次前来是有东西需我鉴别一二。”

　　容三爷微微颔首，取出一只贴身的小布包。打开布包，里头里三层、外三层的密密裹起，尤见最里头的东西极受看重。他揭开严实的层层包裹，里面露出一只色泽有些怪异的玉制镂雕蟠龙璧。“就是此物。”容三爷隔着裹布，小心翼翼地递出手。“想请先生鉴别真伪。”

　　晚晴双手接过，细细察看。这镂雕蟠龙颜色虽有些古怪，但眼观只觉年代久远，却不失玉石自然光泽，且手头不轻，甚至还能在背面找到一小块地张。略略嗅闻，还有铜锈的味道。若说是赝品，也称得上精细。

　　“如何？”容三爷问道。

　　“尚不能定论。”她轻抿了下唇。“容三爷若不介意，我想取蟠龙璧到屋外再仔细瞧过。”

　　“自然。”容三爷答得果断，但仍亦步亦趋地跟了出门。

　　看来，蟠龙璧关系重大。晚晴心思一整，回屋取来水玉琢磨成圆片。圆片下的玉璧放大了数倍，纹理、地张一目了然。那夹杂的绿，虽颜色数量皆不同寻常的少，细瞧之下浓淡不匀，且有丝缕色带，分明是古玉与同墓葬铜器相邻而生的铜绿沁。

　　“三爷是否介意，我拿起玉璧参详、参详？”

　　“无妨。”

　　晚晴取出玉璧，拿得高过头顶。此时阳光正好，她凭借水玉片隐约见其稀薄边缘，略略透光。粲然一笑，她松了口气。

　　容三爷以为已经大功告成，哪知她突然又道：“我想以小刀试之，不知三爷能否首肯？”

　　随行手下闻言，都显出错愕惊恐的神色。舍近求远将蟠龙璧带到明州鉴别，原就让众人略有不悦，但见那传闻中的“梦箩先生”只是个二八芳龄的稚龄女子，心中不悦更是加重。现下这女子一再得寸进尺，众人心下再也按捺不住。未等容三爷开口，有人已忍不住喝斥。“容家宝物，怎容得你说试就试？”

　　“若是真品，怎会受不得刀？若是赝品，留来有何用？图为容家增添笑柄罢了。”类似景象晚晴自学艺便不少领教，她一字一句，极缓极淡地回答。众人语塞，转念想想也对。不约而同地望向沉默的容三爷。

　　“先生请自便。”后者态度依旧不咸不淡。晚晴不禁有些怀疑，即使玉璧是假，他也仍旧会继续这副表情。

　　晚晴取出随身携带的试玉小刃，玉璧背面一刀划过，玉面坚实如昔，不见丝毫刀痕。

　　“容三爷，这镂雕蟠龙玉璧本应不是如今色泽吧？因颜色有变，方拿来鉴别，想是怕被什么劣质的赝品调换了去。”

　　即便有些惊讶，容三也只以扬眉代过。“先生怎会知晓？”

　　晚晴指着璧身浅浅的绿色斑驳。“或因其珍贵，玉璧之前应是只供奉案头，从未被人盘玩。因此璧身上的铜绿沁未有损坏。古玉上的铜绿沁珍贵异常，但十分娇贵，若用水洗涤，即会褪去。玉璧成今日的模样，应是有人以大量温水冲洗、浸泡过。”

　　“也就是说，仍旧是同一块。”容三爷沉吟。

　　“嗯。即使色泽有些怪异。但确是同一块玉璧无疑。”晚晴微微颔首。在场随侍们抬手拭去满头大汗，吁了口气，显然适才紧张得几乎晕厥。这蟠龙璧果真是非同寻常的容家之宝。晚晴不禁想。“其实三爷大可不必风尘仆仆赶来明州。只需差人在金华寻常玉器行询问即可。”

　　“再没比先生更令人安心的了。”容三爷起身一揖。“多谢先生。”

　　“不敢当。”唇边泛起一阵苦笑。她若真如此了得，昨日也不会被惊起一身冷汗了。“对玉器古玩，令侄容允湛也颇通一二。”

　　哪知容三爷听罢冷哼道：“他是艺多而无一精，总是贪多而嚼不烂。估计又是学着皮毛，在先生处班门弄斧了。”三爷的眼底终现出一抹情绪，看得出为他的侄儿倍感头疼，那神情与容允湛昨日的十分相似。

　　艺多而无一精，贪多而嚼不烂？没料到他们叔侄，一前一后，一字不差。晚晴强偏头忍住笑。

　　只听容三爷继续道。“不提险些忘了。那小子被五花大绑回金华时曾要我捎话。说若先生还记得昨日的话，事成之后，必定登门道谢。”他语罢，面容再次笼上那层高深莫测的阴郁。

　　事成之后。应该是指紫檀木一事。怎说得好似见不得的买卖？晚晴暗自好笑，但仍正色允诺。

　　“请容少爷放心，梦箩今日早些时候已差人去寻了。”俩人客客气气又寒暄片刻，便各自散去。

　　容府三爷这样的人物打一次交道就罢了，只望日后再无瓜葛。晚晴遥遥望着他一行人隐没的身影，长吁出一口气。末了转念忆起“事成之后，必定登门道谢”的容允湛，她忍俊不禁，倒是有些期盼他的“登门道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