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亢歌行》幕拾金

46、不速之客

　　大明京师自然是说不尽的繁华热闹，曼陀罗牵着马慢吞吞朝城南的丹阳客栈走去。此刻她的心中万分不畅快。一来是这匹脾气大过天的瘦马，二来是因为湖州寻药无果，这三嘛，兴许是她疑神疑鬼，一路上总觉有人跟着。“欸，姑娘可是住店？”肩膀上耷拉着长巾的店小二，远远奔上前来，热络地招揽生意。

　　“嗯。我要一间上房。”她将马的缰绳递给小二。

　　“姑娘，咱们客栈的上房已被人订了光去。”小二面露难色。

　　“无妨。只要你们客栈还有空房就是。”曼陀罗也不挑拣。“你先让人准备一桌清淡的酒菜。”她迟疑片刻又说道：“酒便算了，准备一切清淡的小菜就是。”那日，离开酒楼不久，她果然如叩锈所言身体不爽。现在还是尽量戒酒的好。

　　“好的好的。您里面坐，稍歇片刻。您的行囊小的自会为您送去房内。”小二点头哈腰。

　　“也好。”她点点头。走了几步忽然回头。“这匹瘦马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去帮我弄匹健壮的快马来。”她丢给他一贯面额的赏钱。

　　“是是。姑娘您放心。小的一定帮你打点得妥妥帖帖的。”小二搓手笑得格外开怀。

　　“嗯。”她这才放心进了客栈大门。

　　“怪也只怪你命不好。偏偏栽在老子手上。”她前脚一走，小二顿时收敛笑容，抚着马头喃喃说着。

　　少了好酒她这些日子以来的用饭用得都不怎么痛快。曼陀罗另叫一碗雪泡缩皮饮，强要自己喝了两三口，她咂咂嘴微微蹙眉，只觉满口药味。这饮在现下这个时节并不过冷，但她偏觉得胸口郁结，有气难舒。她招来跑堂小二结了帐，打算早些回房歇息。先前那位小二知会她，她的房是在二层最里的山字五号房。她抚着胸口缓缓走了过去，刚到门口竟听到里头传来说话声。

　　“快快。找到值钱的东西没有？”这声音干涩而急躁，她敢断言之前从未听闻过。

　　“莫急莫急。”另一道声音耳熟得很，分明是招揽生意的店小二的腔调。是之前招惹的恩恩怨怨中的一桩抑或她压根进了黑店？曼陀罗愈想胸口的郁结愈盛。

　　“啧，这丫头行李包袱里只有衣裳还有一只破陶罐。”

　　“是啊。看她一身打扮倒还体面，哪知会如此穷酸。这陶罐当真碍眼，也不知里面装的何物。”

　　“打开看看便知。”屋内两人嘿嘿笑开，浑然不知屋外的曼陀罗已是怒火中烧。

　　“里面只是些粗末罢了。”那小二失望道。他们竟敢……找死。

　　她也不顾是在客栈内，倾身猛推开房门，抽出随身携带的长鞭高声喝道：“你们是何人？”

　　屋内二人显是吓了一跳，面色顿时涨紫，一个手中拿着的布囊掉落地上，一个手中捧起的陶罐掉落下来应声碎成一堆陶片。“找死——”见到此番场景，她双目圆睁，抬手就是一鞭。

　　这鞭正好落在那小二的腿上，他顿时跌坐在地，眼泪鼻涕如雨般飞下，痛得直嚎。“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另一个见到这情形，立即拔腿就逃，边跑还边高声讨饶。

　　“饶你不得。”她素来表现得怡然自得，只是今次那种优哉全然丢了。他们竟敢竟敢动那只罐子，动了也就罢了，还将其打得粉碎。她的鞭子越挥越快，越挥越狠，只可惜心绪打乱失了准头，大半落在逃跑那人的身后。

　　此刻多数客人都在大厅用饭，楼下人声鼎沸，喧哗声大过一切，所以即使楼上已经弄得鸡飞狗跳也无人上来观望。那不速之客没命的狂奔却被正巧上来的一对男女挡了去路。

　　那人见男人腰别一口长剑，俨然一幅江湖人打扮，忙连滚带跑地躲到这对男女身后颤声说道：“大爷救命，大爷救命。那位小娘子是想要我的性命啊。”

　　“让开。”曼陀罗高声喝道。他们几人距离太近，男人还没来得及弄得究竟，眼看那火红的鞭子就要挥到身侧女子身上，忙拔剑去挡。而女子的反应说来也奇怪，她非但不因眼前情形惊慌躲藏反甜甜笑开。

　　“与你们有何相干？”曼陀罗见状问道，已来不及收鞭子。

　　“姑娘莫伤及无辜。”男人挡在女人身前，他顾忌身后人见鞭子劈头盖面而来也不躲闪。末了脸上不但多出一条血痕，长剑也被曼陀罗卷走。躲在他们身后的宵小眼见不对，一溜烟窜到楼下。

　　“让开！”曼陀罗收拢长鞭对那对男女说道。

　　男人摸着面上的血痕，笑得有些尴尬。他身后的女人抿了抿嘴，忙掏出怀中香帕为他拭擦。

　　男人闪身想要躲，女子脆声说道。“你敢躲躲看。”闻言，男人不敢动弹。女子边擦边抱怨。“我瞧着你武艺非但没有长进，好似还退步不少。”她年纪尚轻与男人同是一身粗布衣裳打扮。她抬眸盯着曼陀罗，语气有些蛮横。“还来。”

　　“还你们便是。”曼陀罗拿起那柄剑。正要奉还，却见那剑柄上雕了一个兰字。再看剑柄上那条长长的吊穗更是眼熟得很。“这是……”她望着剑，喃喃。心头闪过那个人的面容。这是他的剑。

　　“快些还来。”女子的耐性本不怎么好，见眼前这红衣女子望着男人的佩剑发呆，更觉不快。

　　“这是他的剑。”她痴痴望着那剑，想起几年未见过的那个人。“这剑原来的主人呢？”这男人摇摇头，也不说话。心想明白她说的那人是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妄自无情过。为避免麻烦，他索性闭口不言。“想要拿回剑要先告知我那人下落才行。”曼陀罗抚着剑身，已将之前那两个小贼的事抛诸脑后。几年前她一直追着那人，一直追着，后来甚至缠上他的徒儿。再后来终于惹火了他。她便不再追了。只是每每总想从旁人那里撬得三言两语，也好知晓他的近况。

　　“……”男依旧沉默不语。“荒唐！”倒是女子按捺不住，面色一沉。“这剑纯属偶得，漫说我们不知那人下落，哪怕知晓我们凭什么知会你？”女子不明个中曲直，只想快快拿回佩剑，于是胡乱说道。

　　“那你便是不想要回这剑了？”曼陀罗近乎无礼地问。

　　“好言对你，你不要得寸进尺。这剑你不肯还，我自有办法夺回来。”女子微怒。

　　“翠袅不可，这里是客栈。”男人忍不住提醒。

　　“那又如何。你这木鱼头，她夺走了你的佩剑，我偏要抢回来不成。”翠袅推开他，量出兵器，竟也是一条长鞭。只是这鞭通体青色与曼陀罗手里的火红长鞭对应。“何曾料想刚买的这鞭就能派上用场。”翠袅咯咯一笑。

　　“翠袅……”男人颇为忧心。

　　“莫要愁眉苦脸的，你不早厌烦我这一路随行？”她虽是调侃，言语间微蕴了几分真意。

　　一红一青，两鞭如活络灵动的长蛇在空中交错舞动。时而一进一退，时而纠缠在一起。两人皆是足下生风，反复变换步伐。二人手中动作未顿，过了五十招也不相上下，分不出胜负。两鞭同时一股作气直捣对方颈项，只可惜两人又同时低头，鞭子或只打落花瓶画卷，或只落在门上弄得木屑横飞。

　　此处距离楼梯很近，打斗声引来不少人驻足看热闹。翠袅越打越来了兴致。她修习鞭法时日不长，身边习武之人虽说不少，但多是疼惜惧怕她之人居多，鲜少有这般势均力敌痛快淋漓的打斗。她长鞭一扬，曼陀罗偏身一躲，正得意自己躲得巧，忽然胸口郁结转为一股热流涌出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