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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救命之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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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依循当日回城的记忆原路折返。隔着帽纱,依稀分辨出斋主姑娘错愕的神色。她应是没想到他会前来拜访吧。叩锈轻轻一笑,走近,自行取下纱帽说道:“几日前全赖斋内众人相助。今日在下专程登门拜访。”
“你客气了。当日救你的并非是我,而是我那名唤曼陀罗的朋友。”晚晴回礼说道,她刚巧自商行归来,没料到竟遭遇意外的访客。
“曼陀罗。”他轻声喃喃道。“便是那位红衣的呛姑娘。”说罢,他方觉用词无礼,嘴唇蠕动了下,不敢多言。
好个“呛”字。晚晴笑笑,反赞同道:“正是她。”
曼陀罗,曼陀罗。这名字不像中原寻常女儿家会用的名字。不知她的双亲为何为她取这样的名字。叩锈心想。
晚晴见他静默不语,又说道:“难得你前来,不如进斋内一叙。”
“姑娘客气。但其实今日前来十分仓促。正午过后,我便要离开明州了。”他婉言拒绝。
“那,也就罢了。”晚晴点头,也不强迫。各有各的造化,各有各的缘分,兴许他现在正在重头来过,她又何必再向他提起那些被遗忘的旧事。何况,那些旧事,血光惨烈,甚至有些不堪回首,面对现下这和煦微笑,一脸无辜的男子,她如何开得了口。罢了,罢了。
“我今日前来一是道谢,二是……”莫非他要追问旧事,晚晴一怔,只听他继续说道:“二是想来确认件旧事。”她方才想说开不了口,他反倒问了出口。
她微微苦笑,说道:“若是晚晴知晓的,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便先谢过了。”叩锈呵呵一笑。“我自知多年前,卷入一场劫难,脑子不甚清醒,好些事都记不清了。”
“嗯。”想来那日忘忧散剂量极重,全部服下,难免前事尽忘;又或是为倒塌的回廊顶砸伤。
“那日我躺在地上,神志清醒,但听众人话语之间,仿佛我之前亦为曼陀罗所救过。”他不知晚晴分神,继续说道:“我今日前来,便是想确定此事。”
“嗯。”晚晴正待开口详解。
“姑娘只需告诉我,是与不是?”叩锈淡淡道。他只追问为曼陀罗所救之事,却不问她为何知晓他的名字。她陡然明了他并非想要追究前尘往事,只是不想错过救命恩人。
“是。”“多谢姑娘。”他无声笑开,又是一揖。“在下还需去收拾行囊雇马车。就此别过。”
“等等。你若不嫌弃,我朋友家中尚有几匹快马。我可为叩锈你借来。”晚晴说道。
“不必,不必。”他却只是摆手笑道:“快马虽快,却失了悠然自得。马车虽有负累,但江浙一带风景如画,缓慢观景而行也未尝不可。”
“也是。”听他如是说,她自不会勉强。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待他侧身打算离去,晚晴陡然抬眼,见他半面为银质面具覆盖,再看看他那顶不离手的纱帽,心里明白叩锈的容貌在大火中毁去一半。“叩锈。”她出声唤道。
“姑娘尚有事?”他回头笑睨。
“你过得可好?”她轻声问道。
“在下游历四方,再好不过了。”他声音虽又低又柔,却蕴着坚定的意味。闻言,晚晴不禁勾起嘴角,见他戴上纱帽,不紧不慢走远。
叩锈,你虽样貌已毁,记忆已失,但却好似并未遗失你自己。极好,极好。晚晴盯着他的背影,在心底说道。末了,当那背景消失在西桥尽头时,她也背过身,不再眺望。
即使后会无期,也愿人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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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寅时醒来,了无睡意。倾耳有潺潺而鸣的水流声。她又假寐片刻,方滑下树干,朝声音方向走去。无名的溪流在暗夜的笼罩下静静流淌。踏过溪岸,岸边的湿土沾染了她的鞋底鞋帮,她索性席地而坐,脱去鞋袜,白皙的脚趾动了动,浸泡在冰凉的溪水当中。天外残月如钩,她愣愣地望着发呆,脑海中一片空白。转眼,日头已是微悬地平线之上。
卯正,湖州城内的洗衣妇纷纷露了脸,三三两两结伴前来,在溪边开始一天的劳作。狭小的溪岸,瞬间人满为患。初春时分,寒意尚未褪去,甚至比冬日更多出分浸骨润凉。缩了缩脖子,她望着那群衣衫单薄的女人们,溪畔的温度比寻常地方低上一些,每每风一扬,她们都会忍不住哆嗦几下。当然,这点寒意尚不足影响她们手中的动作。她们经验老到,寻、折、敲、漂、拧,几道工序一气呵成。一根根短粗结实的棒槌起起落落,与衣物下的垫面石板相互撞击。
她眯着眼儿,因那沉闷有力的节奏声,萌生出奇怪的倦意。“姑娘,姑娘。”忽而有人推她的肩膀。她抬眼,只见是个面目慈祥的老妇,她腰间架了木盘,显是其中一名洗衣妇。“何事?”她托着下巴,懒洋洋地回答。“你的脚趾都冻得发红了。”老妇未被她冷淡的态度吓退,反而蹲下身子说道。
“哦。”她低头。难怪没什么感觉,原十根趾头已冻得发红,麻木无知觉了。
“来,拿这块干布擦擦。”妇人和蔼地笑道,念叨着。“好好的趾头,可别冻坏了才好。”
“不用了。”她摇头。
“喏,别客气。”老妇仍坚持。
“不用了。”她仍摇头,站起身拎上鞋袜,赤足而行。
“唉…”身后传来老妇的叹息声。”为何不接受别人的好意呢?”她置若罔闻,走远。心底也有那么一道声音问道。曼陀罗,你为何不接受别人的好意呢?
然而,她只牵唇笑开,不去想,亦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