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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往事皆矣 ...

  •   水浸湿她的衣摆,腰间,双肩,颈项,掩没口鼻双眼。喝进的都是略带腥味的河水,死原也不过是个简单的字眼。她沉入那片黑暗。陡然,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抓住她的背心,猛力将她一提。她扑腾着双足,凌空而起。空气灌入她的喉腔,引来不适的咳嗽。转眼间她便浑身湿漉漉地坐在岸边。

      “愚蠢。”朦胧中,是个白衣白扇的青年。他冷笑一声,声音竟比河水尚要冷上三分。愚蠢?她低首望着自己还在滴水的袖口。

      “你不懂。”她听自己虚弱的反驳。

      “我自然不懂。”青年瞧不清面容。“莫以为自己最是凄惨。”

      她张嘴想再反驳,却难吐出更多的字句。莫以为自己最是凄惨。她浑身一颤,许是冷了,紧紧地环抱身体。

      “你想死么?”青年慢慢地笑开,俯低身子问她。她默默无语,此时竟答不上来。“我没料到梦箩先生的得意门生,竟如一个世俗女子,为点芝麻绿豆的小事,哭天抢地,寻死觅活。”他的扇摇呀摇,好似说不出的惬意。

      “师父。”她方有了反映,揪住来人的衣摆问道:“你见过我师父。他人呢?”

      青年不着边际的一退,显是不喜做了他人的救命稻草。他咧嘴笑道:“死了。”白牙在暗夜中闪动,语气仍是轻松自得。

      死了?她猝然张大眼,抖巍巍站起身,揪住他的衣服。“你胡说。”师父怎可能会死,最后见面时,他仍是中气十足。

      “哼。所以我说最凄惨的绝非是你。”青年不耐地挥开她的手。“那老儿也忒可怜,教了十年徒弟。那弟子竟不知他身有重疾,长年缠绵病榻,一直吊着一口气,不肯离世。”

      骗人。师父他一直,一直是很好的。“你说谎。”

      “我为何要骗你?有何好处?那老儿中了‘醉生梦死’,外表与常人无异,身体早已孱弱不堪,最后竟生生腐烂开。”青年以扇掩鼻,自怀中摸出一枚青玉扳指,掷到她面前。“他倒对你了解得很,知道口说无凭。”她双手捧起那枚扳指,花纹雕样,应是独一无二的一枚。那是她唯一雕制成功的玉件。此刻本应在师父处。

      “喏,尚有信件为证。”她也不接,光凭信封上寥寥数字,她便认出那是师父的字迹。

      “师父死了。”她含泪抱膝,缩成一团。

      “是呀。他死了。”青年毫不留情的重复。

      末了,正当她哭得伤心,他突然开腔道:“你不是想死么?”她兀自哀伤,也不搭理他。

      “就当你死了,来帮我吧。我尚需一个梦箩先生。”他紧接着,如是说道。

      *** *** *** ***

      待她缓缓追忆完往事,酒已醒了大半。退离他身侧,晚晴又说道:“昨日我爹了老泪纵横,拉着我竟哭了出来。断断续续说着前事,喃喃不该将我关入柴房,不该将绿袖赶出府去,更不该将我一人独留在别业。绿袖,我是知道的,她被赶出府后,另有一番际遇,如今已嫁做人妇,夫君也待她极好。”

      “你见过她了?”容允湛轻问。

      “不曾。”她摇摇头,笑容中略有感慨。“当日我累得她颠沛流离,这些年商行虽与他夫君有来往,但我一直不敢相见,只年年送些她喜爱的江浙果品糕点。”见容允湛神色不敢苟同,晚晴笑道:“我当时便有些了解爹的心情。想见又不敢见。若不是他今次前去商行吵闹,我们父女二人也永不相见了。爹这些年逐渐将生意交由我大哥二哥打理。然而,却出了岔子。前些日子,詹家向我们商行订了一批玉料,他原是以为两位哥哥是想做转手买卖,哪知转手之后,买家上门来闹,说是玉料中有搀假。”

      她苦笑一声。“此批玉料由我亲自采集,不会有假。何况商行断不会做损誉的买卖。”

      “那既是说……”

      “哥哥们在玉料中搀了假。”她摇摇头,脑海中浮现爹苍白的面色。“爹万万没有料到,会是如此结果。我也万万没有料到,哥哥们居然拿詹家的生意为赌注。”

      “你莫要担心。你爹在商场上久经风浪。”他柔声安慰。

      “我自然知道。然而就算如此,爹也急白了大把头发。买家是豪爽人,出钱豪爽,买得豪爽,现下被惹得火光,不单单退了玉料,还推了几担本已谈好的买卖。詹家此次花了大价钱,便等着送出货品,赚得银子填入借账的空白。如今倒好,不但此间买家退货,连其余买家也更是闻风而动。”容允湛不懂生意场上的利害关系,但也从她寥寥几句,听出事态严重。

      “我帮不上忙,便转头央求碧大哥。他虽心不甘情不愿,但也应承帮忙。但也说了,不做赔本的买卖,蚀本的生意。”

      “那便结了。你喝酒做甚?”他也不追问那些前尘旧事,话题绕回酒。

      “我坐着,坐着,但觉胸口窒闷。”

      “那便有理由,借酒消愁?”他闷声说道。

      “嗯。”她点点头,见他又要开口,说道:“我不敢说于小柔听。商行的人好容易聚在一起,我何必惹得大家不快。我只想醉倒了,就能入睡,也不再想东想西。哪知我晕晕沉沉,事情却越想越多,人反倒清醒。他听着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我去煎一副解酒茶。”

      “容允湛,你别走。我好容易找到能说话的人。”她走近他,拽住他的衣袖。

      终认得他不是个幻影了。容允湛扬眉想。

      “我胸口窒闷,不是恨,不是怨,但我望着爹的脸,听他说话,我不知该露出何等的表情。因而他说着,我只是面无表情地答着。”

      他盯着她,许久、许久,最终说道:“晚晴,你只是不甘罢了。”不甘?她只是不甘罢了?她恍惚想着,蓦然开口说道:“是了。我只是不甘。不甘满腔怨恨化为乌有。不甘当年他们如此不信我。更不甘他们将我弃之别业,空庭深苑,不闻不问。”

      她捂住脸。“我是如此的不甘心,自己为何那么轻易便原谅。为何当日他们那般轻易的离我而去。”她听到他轻轻叹息,眼眶微红。“我是怕了。即使原谅重逢又如何?待到一日,他们也能将我轻易离弃。到时我又该如何自处,再伤心一次,再失魂落魄一次?”她连连自问,最后沉声说道:“我决计不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他握住她抓住他衣袖的手。“但若不原谅,你如何知道他们会否将你再次轻易离弃。”他并非是怂恿她与父母相聚,而是明知她的心思早已偏斜,若无人推波助澜,她会裹足不前,终日不得释怀。

      “当真如此?”她罕见的犹豫再三。

      “是。”容允湛颔首,紧紧握住她的手。

      借着尚存的酒劲,她回握住他的手,说出这辈子最放肆无忌,任性妄为的话。“容允湛,你不会离开我身旁,对不对?”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懵住。他有些惊讶,但见她作势抽手,攥住不放。

      勾出两弯月牙笑眼,他极轻地回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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