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亢歌行》幕拾金

32、凤阳惊魂

　　“晚晴，你说那翠袅姑娘当真无事？”容允湛蹙眉轻问。

　　“自然。你忘记我们离开时秦叔说的话了？他说翠袅虽是呛了几口水，受了些惊吓，但身子还是好的。”晚晴略略含笑。语毕她偏首轻咳了两声，转眼见他依旧眉头不展，忍不住又问。“徽深莫不是在想如若不是我们的苦肉计演过了头，翠袅也不至于落入河中？”她本不擅长揣摩他人心思，然而眼前这人坦坦荡荡，只看一眼也知道他心中有愧。

　　“嗯。”被一言道破，容允湛面露困窘，但仍吞吞吐吐说道。“虽未危及性命，但也需在榻上修养几日呢。”

　　这人心胸宽大，什么都往身上揽。当日的苦肉计主谋分明是秦叔与她，哪轮得到他满心愧疚坐立不安？晚晴又好气又好笑。“你就别钻牛角尖了吧。那日若不是秦叔急中生智，说不得闹得更一发不可收拾。现下说不定你日后还能讨上半杯媒人酒喝。”她出言调侃。末了喉咙瘙痒得紧，又咳了几声。

　　“晚晴别戏弄我了。要说掉入河中的是翠袅，受寒发热的却是你，想必还是受伤过后一路舟车劳顿没能静养的缘故。”容允湛摇摇头，全不将她的调侃放在眼里。“你这样下去怎么得了，我们还是在凤阳多停留几日，待你养足精气神再上路吧。”按说晚晴应该留在客栈卧榻修养才是，但她嫌客栈里太闷，只好言好语几句就杀得他丢盔弃甲。此时他们站在凤阳街头的一家杂货摊前，晚晴正饶有兴致拨弄着摊上的小玩意儿。

　　这人……明明比她还小上两三岁。晚晴佯怒。“容允湛，你若是累了回客栈休息即可，何必满心不愿的跟来？”

　　“我哪有不愿，你打出来就一直咳个不停，我担心也是自然的事情。”见她面有不悦，他觉得委屈忙争辩道。

　　“是是。你事事担心，人人操心，明明还未及冠已跟六七十岁的小老头无异了。”

　　没料到会被挖苦，容允湛瘪嘴有些可怜巴巴道。“原来晚晴是嫌弃我了。”

　　她见他小孩般的神情，本就是佯装的怒容顿时破了功。“你成天顾虑甚多。我知你是关心则乱，但忧多必伤身，当心华发早生。”

　　他听罢忽然弯着月牙眼笑开。“怕什么，到时我就跑去月湖烟屿洲的梦箩斋冒充梦萝先生。”

　　先前真是被他骗了过去。他虽身量较之前抽高，面容也多了几分棱角，但终究还是小她几岁。“真是孩子。”她笑着低头继续拨弄先前的物什，没察觉那月牙笑眼因她的话语黯淡下去了。

　　沉默片刻，容允湛忍不住又想开口，哪知话至唇边，前方忽而一片骚动，间或有男男女女的尖叫跟重物轰塌的声音。“闪开！都快些闪开！！”只见一中年男子骑着一匹玄色大马冲了过来。那马仰颈嘶鸣，胡乱摇晃身躯，前后踢打，应是受了惊吓。男子虽想安抚坐骑，无奈受惊的马浑然不搭理主人，男子试了几次也只得双手牢牢捉住缰绳维持身体不坠。“快，都闪开吧——”男子慌慌张张高声喊道。一时间，过客也好，小贩也罢，人人自危。见状，容允湛拉着晚晴忙往街边闪避。

　　“哎哟。”兴许走得太急，一名老妪摔倒在地。

　　“奶奶——”她的孙儿在人群中尽全力朝老人奔去，仍抵不过慌乱逃窜的人潮，反被挤得越来越远。老人缓缓抬起头，提声唤了好几遍孙儿的名字。末了，她神色茫然的呆坐在原处，双手四下摸索，好似在找寻什么。

　　“老人家，老人家快些闪开啊！”见她不知躲闪，不远处的小贩急得大叫。然而老妪置若罔闻，仍自顾自摸索着。

　　“奶奶——”她的孙儿的声调已带了哭腔，在远处逆着人流死命往回跑。

　　“糟糕。”晚晴错身而出。容允湛手心一空，心底顿时一凉。

　　“晚晴不可！”

　　“容允湛，你未看出来么？那老人又聋又盲哪里知道闪避？”晚晴回头说道。她跑到老人身前，想拉起她往一旁走。老人双目不能视物，耳聋不能听闻自然不知道现下街头已是鸡飞狗跳，她只道自己与孙儿走散，有不认识的旁人要强带走她。执拗脾气一上来，赖在地上硬是不起身。

　　“闪开！都闪开！这畜生已疯了！！”中年男子远远见到街心老妪，心中暗叫不好。他用力勒紧缰绳，踏紧马镫。然而之前维持身体不坠已耗去他多半力气，一分神，他被重重摔了出去。男子闷哼一声，昏了过去。脱缰的马更是没了节制，一路横冲乱撞，直直往老人的方向而来。

　　“晚晴！！”容允湛心头一缩。

　　“小哥莫去。”他刚往出冲，臂膀却被一旁的好心路人抓住。他顾不得说话，匆匆甩开那人。晚晴！晚晴！他双目瞠大，汗如飞雨，短短几步的路程跑得只觉遥遥无期。马儿喷着粗气，口吐唾沫，跑得已全不辨方向，哪管眼前是人是物扬蹄就踩。在场众人纷纷合上眼不敢看这血肉横飞的一幕。“晚晴——”容允湛额前青筋爆出，伸臂大吼道。只差一小步，明明只差一小步。

　　怕是逃也来不及了。晚晴苦笑牢牢护住那名不知所以的老人。说时迟时快，一个人影挥臂一挡，闪入她们与马之间。来人身材高大，是个身着朱红锦缎袍衫的男人。“好马儿。”他大笑一声，听上去年岁尚轻。马被挡了去路，略微一退，抬蹄又要去踩。红袍人侧身一躲。“好烈的马。”他含笑赞道，一手抓住缰绳。玄马脱缰跑了半晌，哪肯再受制于人。它狂乱地摔动脑袋，又踢又蹬。

　　“小心呐！”围观众人中有人惊呼。

　　“不怕。这是匹好马，需有个好骑手。”男人怡然自得，边是躲闪边是答话。几番折腾下来，玄马已累得气喘吁吁，男人却四平八稳任随它百般挣脱都不撒开缰绳。待马稍有迟疑，男人一手握缰一手略扶马背，半脚踩蹬，一使力就稳稳坐上马背。他用膝盖大腿用力夹住马腹，身子前倾。

　　“好！”避难众人都成了看客，瞧得津津有味，其间还有人喝起彩来。玄色烈马哪肯罢休，待歇息半刻它又有些不安分的躁动起来。“吁——”红衣男人也不慌张，他身子略往后仰，紧蹬马镫，用力拉住缰绳。“驾。”他使唤马在附近的弯道处跑上几圈，后逐次缩短圆径，最后在原地绕了两三圈，玄马终是乖乖停了下来。

　　“好马儿。”男人哈哈一笑，轻轻抚摸马的颈上喉头处，又拿出随身携带的糖块喂马以示犒劳奖赏。“果然是好马。”他又摸了摸马的颈项才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奶奶——”老人的孙儿已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面色惨白，额上皆是汗珠，看到老人分毫未损顿时痛哭流涕的作揖。“多谢姑娘，多谢壮士，我家老人的命全赖二位了。”

　　“兄台何必客气，连这位姑娘都肯舍命以身相护，我总不能袖手旁观吧。”红衣男人挥手笑道。他的容貌果如声音一般年轻得很，说来也不过与容允湛晚晴差不多年纪。他双目透出一股英气，双眉斜插入鬓，鼻挺唇薄，本应是意气风发的面孔却透出几分沉静深虑。

　　“多谢壮士。”晚晴松了口气，缓缓站起身。事后她方觉得适才惊险万分，一捏手心竟湿漉漉一片，背后衣衫已全湿透了。她抬目去寻容允湛的踪影。但见他呆在那里，面色比老人的孙儿还多出五分惨青。他的唇微微发抖，下唇已咬得见了血。容允湛，我好好的。她本想安慰他，眼前的景物忽然发软扭成一团烟氲。她脚底浮软，整个人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