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亢歌行》幕拾金

26、忘忧之散

　　叩锈，前人杜撰伪造沁色之法。古书有云：叩锈者，作毛坯玉器，用铁屑拌之，热醋焠之，置湿地十余日，再埋通衢数月，然后取出，则玉为铁锈所蚀，通体橘皮纹，纹中铁锈深红色（煮之则变黑），且有土斑，灰不易退，宛如古玉，审视乃能辨之。言辞凿凿，但其实只是臆测，毫无边际。更不能成为伪造玉器行家的依循。以这作为名字真真怪异。

　　“因而你并非齐二爷。” 晚晴扭头看向面容憔悴的那个。“他才是。”后者的四肢皆被麻绳密密绑住，腰间还有一条细铁索。他面色苍白如雪，显是已经久不见光。

　　“我都说了我名唤叩锈。”他的神情有些不以为然。

　　“为何？” 为何要冒充齐家二爷？又为何真正的齐骥风会唤他为弟弟？在齐家住了多日，上上下下似不知尚存一个与二子模样相同的幼子。

　　“这并非你该知道的。”叩锈笑笑，并不作答。他旋即又问：“我倒好奇你如何发现此处？莫要告诉我只是凑巧。”

　　“木偶，我来寻我的木偶。”她握着空荡荡的袖袋说着可能无法取信他的缘由。“蚩尤眼是辉夜之石，我也是凑巧看到。”

　　叩锈粲然一笑，透出百般虚伪，看不出究竟是信还是不信。“让我想想。不是他，你之前本不知他的存在。”他自顾自说道。“晚晴啊晚晴，我本以为是他呢。”他将她领到齐骥铭的床榻前。盯着床上昏睡的人，他继续自顾自说。“他虽清醒时候不多，终归还是有清醒的时候。”

　　他负手走到案几前，话家常般的淡淡说道：“闲暇之时，他这个武人也时常舞文弄墨。”抬手抓起一张纸，赫然是初见齐家大爷时的残诗。“墙头残月掩疏棂，匣里并刀夜铮鸣。案几有酒空对饮，朱弦难觅太古音……重幕堪能密遮灯。中间的空白并非未完成，而是为斜斜读过去，墙里有‘秘’密。那句重幕堪能密遮灯究竟是在暗喻汲古小筑的夜光莹石还是在舒展自己的壮志豪情呢？”

　　晚晴面色微变，心想先前誊写之时果然不是自己多心看花了眼。叩锈明察秋毫，抚掌笑道。“晚晴果然聪明，我原只是想试你，没想到你竟真的有所觉察。你们俩倒是好了不起。一个竟注意个废人写的残句，一个虽然身中胭脂醉还有如此闲情雅致…”

　　未待他说完，晚晴颤声说道：“那盒香粉原就不是好东西。”他不屑地笑了笑，仿佛她的问语很是愚蠢。“人说，西域胭脂醉，色如胭脂，浓香扑鼻，初见之人以为胭脂，取以香炉焚之，嗅者昏睡，此后一日不闻，亦癫亦狂。”

　　是上瘾的毒药。她顿感一阵天旋地转。原来前些日子她取香熏倒齐骥铭，不是救他，而是当了帮凶。她苦笑一声：“你何必说于我听？”

　　“我原是想与你交个朋友的”他低头，看不清表情。她万万没料到是如此答案。若没有今晚，她必定也高兴结交这个朋友，然而现下听他说只觉心口发慌可怕可怖。

　　“说来。”他缓缓从袖中取出一物，是一只小小的面颊有些掉漆的泉州净角木偶。“晚晴就是为了寻这个而来吧。我昨日捡到的，应是那日齐家大爷冲撞你掉落在小筑角落的。我本想天亮后给你送过去。也好，现在省下不少麻烦了。”

　　她忙伸手接过将它小心揣在怀中。世事无常，何曾料想会因自己一时疏忽大意撞破叩锈的秘密。“多谢。”她启唇轻道，但听他呵呵笑开。

　　“我没料到如此境地，晚晴竟还不忘谢我。我果然还是想交你这个朋友。”晚晴一怔，见他取下扇坠，左右扳开，里头是晶莹细腻的粉末。“夜深了，服下这忘忧散，你便回去西厢休息吧。一觉醒来你会忘记今晚所发生的事。如此这般，你我尚可为友。”

　　她倾身而退，叩锈步步相逼，神色竟可说是和善。“我只是想抹去你今晚的记忆。来，服下这药，我决计不动你分毫。”他好言相劝。有些人死了也不可惜，有些人他不忍伤。那双专注玉器的双眸，多像…胸口蓦的一痛，他低首，只见一柄沾染鲜血的冷剑自背后穿透他的胸膛。

　　锋利的剑锋不时吞吐着刺眼的寒芒。那剑上的血是他的，有些喷洒到晚晴的衣襟上，有些还源源不断地自伤处流淌。剑又被利索地拔出，鲜血如注。他抬手捂住胸口。手已被染得绯红，奇怪的是他竟不觉得疼痛。

　　慢吞吞地转过身，同晚晴一齐看向那背后袭来的人。那人本应在床上，本应缩在锦被当中，本应沉沉地睡去。可他却是醒着的。但醒时的他该是疯癫的。但他却没有疯癫。只是提着那柄饮血的剑，双目灼灼有神地望着他，嘲讽而冷然地笑开。叩锈困惑地眯起眼，握着扇坠，朝那人摇摇晃晃走去。

　　“鬼子。”提剑的齐骥铭忽而掀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忽而胸口一痛，继续摇摇晃晃地走去。

　　“祸害齐家，弑父乱家的鬼子。”齐骥铭拿剑指着他。胸间漫开一阵剧痛，他感到那人粗鲁地将他挥倒。他朝前踉跄数步，信手挥落摆放在床头小桌上的石烛，烛火滚落到床榻上的幔帐，火苗飞快的吞噬了幔帐，绵延往上。他沉沉地喘息着，扇坠里粉末尽数呛入他的口鼻。酸涩泛苦的味道，令他作呕。

　　忘忧散，忘忧散，为何不能制得可口些呢。他昏昏沉沉地想着完全无关紧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