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亢歌行》幕拾金

23、病入膏肓

　　桃红双髻丫鬟话音刚落，一名面容憔悴胡子拉碴的男人忽的冲了进来。他力道之强将紧跟而来的两名小厮一左一右甩开，其中一个硬生生撞到墙壁，两眼一翻晕死过去。“啊——”男人仰面长叫，双眼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神情茫然的四下环顾。

　　“大爷——”双髻丫鬟战战兢兢叫唤，然而男人早已神智不清认不得人了。

　　他置若罔闻，如无头苍蝇般在小筑内乱撞。眼前的几抹人影于他只是碍眼的黑影罢了。“让开，让开！”男人极力挥打手臂，高声嘶吼。他的身躯早已因久病而单薄孱弱，手臂的力道却丝毫不轻。纵使晚晴慌忙躲闪，也还是遭了池鱼之殃。她踉跄了两三步，身子左右摇摆，险些跌倒在地。幸而齐骥风从后使力一扶。

　　“多谢二爷。”晚晴正色道。

　　“本没什么可谢的。”齐二爷面露歉意，提声对愣在小筑外的仆役们喊道：“都死了么？”被他一吼僵持不动的仆役们方如大梦初醒，纷纷涌入小筑把男人团团围住，使了吃奶将其连拖带拉到小筑旁的另一间屋内。

　　齐二爷轻啧一声，顾不上招呼晚晴，连忙随众人到隔壁房间去了。主人一走，她不便独自待在汲古小筑只得硬着头皮缓步跟上，哪知那房间里的情形又把她吓了一跳。

　　“砰”。一只澄泥云龙砚在她眼前摔成几瓣。里头的漱金墨锭从中滚落，已少了两方边角。

　　“啪”。一根紫毫轻易地折成两半。

　　“哐当”。案几上搁置的幽兰连同古董花盆，一并摔落地面，支离破碎。

　　而之前的几名仆役捂脸的捂脸，捂嘴的捂嘴，捧腹的捧腹。一时□□哀号声连绵不绝。伤人者不是别人，正是屋内胡乱横扫而过的男人。他面颊泛红，如得神力。

　　“小司，香——”齐骥风矮身窜到男人身后，自背后将其双手反剪，才勉强制住他。后者好似已然疯癫，胡乱踢蹬双脚，浑身扭动不定，意欲挣脱。他双目无神，自方才嘶声叫喊过后，他忽而失了声音，只嘴角微微颤抖，无声嘟囔些什么。

　　“但大爷他……” 桃红双髻丫鬟小司半缩在门口踌躇不前，整个人犹如矮了半截。她此刻正一脸惊惧地望着她的主子，生怕神志不清的他会再次挣脱开桎梏，扑上前将她撕成两半。她的唇抖得合不拢，双腿软得打颤，一颗颗豆大的泪水自她眼眶涌出。怪不得，怪不得伺候大爷的仆役的月银是最多的。

　　“香——”齐骥风此时大汗淋漓，既要分神盯着小司，又需全力制住齐骥铭。但见那胆小的婢女抖巍巍地动了半寸，又朝后退了一尺。心火自心头窜起，烧到他的眼底。掌下齐骥铭的脸庞渐渐涨得红中带紫，喉间发出暗哑的呜咽。齐骥风眼角一抽视线似要在那无用的仆役身上烧出个窟窿。

　　虽未料到齐家大爷病重至此，晚晴一阵错愕后，慢慢冷静了几分。她走到小司前面问道：“香在哪里？我还需如何做？”

　　齐骥风看了她一眼，随即沉声说道：“你手边柜子第二层，里面有盒色如胭脂的香料，你拿出来，在床头那只玄色香炉内点燃，拿给我大哥闻。”

　　她不敢迟疑，立即依言而行。袅袅白烟自香炉飘出，浓烈的香味惹得她鼻尖发痒，她猛地闭了口气，捧着香炉，走近低低呜咽着什么的齐骥铭。只见他冷汗如浆，瞠目如裂，瞳仁紧缩，额角青茎尽现，神色狰狞如恶鬼。如此模样，竟还是个人。她一怔，盯着那张扭曲的脸庞。

　　“快…”见她临到阵前发愣，齐骥风提醒道。摒除杂念，她将香炉凑到齐骥铭鼻下，本以为他闻香之后会立即静默下来。那知他眸中利光一现，突然扭动身子，不受制的双脚腾空踢向她。她往后连连倒退数步，虽未被得逞，但仍惊起一身冷汗，将香炉拢回怀中，待他气喘吁吁才再凑到他面前。所幸此次，他只是软软地挣扎着，发出几声奇怪的闷哼，浑身一软，瘫在齐骥风的怀里。

　　“还愣着做何？” 耐心耗尽的齐骥风回转身，见婢女小厮们仍呆若木鸡，高声喝道。仿佛触动某个机关，屋内中人方各司其职，忙碌开来。

　　呼。晚晴缓缓舒了一口气。退至一旁。

　　“为何大爷会下地？” 她听到齐骥风凝声问，语间温度为整间屋子添了层寒霜。

　　“大爷，大爷，他今日气色不错，说是想写字。”小司不敢直视他的怒容，只绞紧双手，吞吞吐吐道。

　　“然后你们便随他去了？” 齐骥风反问。

　　“呃…”仆役相互看着，彼此推诿，终吵成一团。

　　“放肆！” 齐骥风寒声叱责。

　　她没再细听，低首间，为飘落地上的纸张吸引。她弯腰拣起那纸，只见上面有潦草墨迹，似乎是发狂前的齐骥铭所写。短短五行，前四行与最后一行间尚隔几行空白，显是临时涂鸦之作，未能完成。“墙头残月掩疏棂，匣里并刀夜铮鸣，案几有酒空对饮，朱弦难觅太古音……重幕堪能密遮灯？”她兀自轻声读罢。不论诗作如何，其中意味不难理解。本应是意气风发的得志儿郎，竟困在方寸床榻之上，时不时亦癫亦狂。可叹，可恨。

　　好半晌，齐骥风消了怒气，遣仆役去做正事。“方才可多亏你。”他叹道。

　　晚晴放下纸张，说道：“哪里。我适才也吓破了胆。”

　　“我这大哥，我这大哥……”他皱眉长叹晚晴当是别家私事，没有多嘴。

　　“天色已晚。我们离开罢。”齐骥风望了眼床上的兄长，别过脸说道。

　　“也好。”她附和。想着那首残诗。本想出来散心解闷，哪知心中平添一份道不清的郁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