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亢歌行》幕拾金

20、夜半分食

　　当夜已近三更天，她了无睡意。兴许是担忧青蝶情况，兴许是劳累奔波惯了，躺在温暖舒适的床榻上反觉得有些突兀。唉。晚晴微微一叹，摸黑起身，暗笑自己没有享清福的命。

　　自行掌灯，她取来挂于屏风后的外衫穿上。“不知青蝶境况如何？”她被龙天祥抱回时，面容惨青，浑身是血，双手凉得令人心惊。郎中说是没有外伤，却不知为何昏迷不醒。自言自语完，又忍不住想：不知春桃现下如何了？有卫阎在应是顾得好的。他们二人名为义兄妹，实则比亲兄妹更亲密无间。想着想着，觉得自己真是杞人忧天。

　　启窗观望，齐家宅院的屋顶上亮着三三两两零碎的灯火，间或是仆役们拉长嗓门召唤齐家老爷魂魄的声音。今夜的风不大，却有些刮脸。晚晴合上窗扉，又拣了件更厚的外衫换上。她侧目望着屋角那盏稍攒薄灰的纸灯笼。前脚刚踏出房间，便见一个高出自己半颗头的熟悉身影，在两步外的回廊间来来回回走个不停。

　　“咳。”晚晴有意轻咳了一声，见那人影转过脸，疾步走近。“容允湛，半夜三更，你在回廊上做什么？”她很奇怪地问道，丝毫不觉自己也是半夜三更站在回廊上。

　　“只是随便走走，见你房间的烛灯亮着，便犹豫着要不要敲门。”容允湛微微抿唇，他注意到她的问题有些好笑，随即反问。“半夜三更，你又做甚在回廊上？”

　　“我？我只是有些睡不着罢了。”因他的反问她微微一笑。

　　“该不是一直马不停蹄的赶路，现在反觉得安顿下来有些突兀吧？” 他的眼勾勒出两弯弧度极漂亮的新月。“若是那样，我可就找到伴了。”

　　“我见龙天祥他们舒服自在得很，反倒怪罪自己习性怪异，哪知…”晚晴刚说完便有些后悔。

　　一提某人，新月牙笑眼瞬间拉得平整，足见私怨极深。“哼。那人才习性怪异呢。”

　　“呵…”她无奈地笑开，仿若见到第二个小柔。

　　“你笑什么？”容允湛奇道。

　　“我笑你提到龙天祥的神情语气，像极了小柔提到碧大哥。”她走近，这才注意到他双手各捏着一只纸袋。

　　碧大哥？他的脑海中不自觉勾勒出，几年前的二月初二偶然瞥见的那名白衣男子。“白衣胜雪，一看便是一位俊杰。”他边喃喃自语，边回想当时的心境。好一对璧人。再想起初始的赞叹时，胸口竟微微发闷。

　　“容允湛，你怎了？” 她见他低头不语，转而问：“青蝶情况可好？”

　　“还没醒来。郎中说她虽浑身是血，却没有外伤，想来是心智了受刺激，不愿醒来。我问龙天祥当时的情形，但他不肯透出一字。” 他表情看上去很不高兴。晚晴本想笑他是私怨归私怨，朋友归朋友，对龙天祥仍是极为看重。然而青蝶尚在昏迷，这样的玩笑等她醒来再开吧。今夜龙天祥怕是一夜不眠了。

　　青蝶，青蝶，这男人对你也是真心实意，为何不愿醒来？她在心中叹道。见容允湛难脱忧虑神色，她刻意道：“嗯，我嗅到一股香甜的味道。”

　　被她那么一提，容允湛方才想起手中的东西。“我，我当时有些肚饿，遂去厨房讨了些吃的。”

　　“味道挺大，甜甜的，还有花生油的味。”晚晴一顿，随即喜道。“该不会是绿豆糕吧。”

　　“正是。”他摊开其中一只纸袋。“虽比不上明州王家饼铺的绿豆糕，但色香都不错。”

　　“被你一说，也就饿了。”她笑道。心里对容允湛夜半拎着绿豆糕出现虽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未多揣想。“那我便不客气了。”她信手捻起一块。香甜软糯的绿豆味充斥着口腔，她低低的，满足的一叹。

　　“如何？”他睁圆眼睛追问，有些异样的紧张。

　　“嗯，很好吃。”她又捻起一块，舔舔唇边沾染的糕末。“不输王家饼铺的绿豆糕。”她此时双眼发亮，如寻得上好的石材玉料，难得地透出几分孩子气。

　　“找个地方坐下吃好了。”容允湛看着她的模样，指着小院外的凉亭。

　　“我屋内兴许…”晚晴本想建议，但忆起某些时候他对男女之防的异样坚持。“好，就去凉亭。”心头又暗笑，他们孤男寡女夜半共处一亭其实与共处一室好不了几分。

　　两人亦步亦趋走进凉亭，她顺手将纸灯笼搁在中央的石桌，与容允湛相邻坐下。他的衣袖在空中拂过，散发出一股香而油腻的味道，嗅上去有点熟悉。蜡烛的光芒透过白色的糊纸映着他的衣襟，显出一小块不真切的油斑。

　　她看着看着，不禁停了口，连想起再捻一方绿豆糕的手指也僵在原处。“怎了？”他见她神色有变，以为是糕点出了问题。

　　“味道不对么？”他见她不答，捻起糕点试了一口。软糯适中，甜而不腻。

　　“我在想，分别未有多久，你的厨艺益发精进。你怎不告诉我，绿豆糕是你做的呢？”晚晴缓缓说道。心头漫开一丝说不清的滋味。

　　“也并非都是我做的。要知道这糕点所需的绿豆粉是要将绿豆蒸熟，晒干，几道工序磨出来的。我哪有那些闲功夫啊。”他辩解道。实话实说当中，双颊竟鬼使神差的郝红一片。他见她又沉默不语，自顾说道：“我就是用了齐家现成的绿豆磨粉，取来返沙糖粉，面粉，豆粉和花生油做出来的。若吃着，吃着不合你口味，也就罢了。”他话虽说得平和，面上的表情却相反的委屈。

　　“不是。我可没说反话。你厨艺的确精进不少。这绿豆糕，这绿豆糕比明州王家饼铺做得更甚几分。真是好吃。”晚晴忙道。“我只埋怨你劳苦功高也不明说。我在享口福之余，也该多谢你啊。”

　　“真的？”他眉眼间阴霾尽去，极小声的继续道。“还好未把晚晴最爱的糕点做得难以入口。”

　　尔后，他又打开另一只纸袋，圆滚滚的栗子从里头滚落，叫她更是喜上眉梢。“糖炒栗子。”

　　容允湛点头称是。“今日到朋友家喝酒，自那里取来的，我又去寻来些石子，你看味道如何？”

　　她连忙咽下绿豆糕，伸手摸起一颗还微热的栗子，外皮已半焦，裂出一道小口。毫不费力的拨开，入口。清甜泛沙，火候正好。“好吃。”回答令他眉眼顿舒。她本想笑他似孩童般喜怒不定，却开不了口，临到舌尖的话语不听使唤的化作唇上弯的弧度。只是嘴里的食物，越发甜腻。

　　她侧脸笑看他，容允湛被瞧得有些不自在，他清咳一声，“我想，再几日便离开吧。毕竟齐家如今大丧，我们几个外人呆在这里不大妥当。”

　　“是极。”晚晴缓缓吃着糕点，轻声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