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亢歌行》幕拾金

19、盛情难却

　　城内市集热闹非凡，人潮涌动。叫卖声与讨价还价声嘈杂四起，混为一体。狭长的道路被两旁商贩的摊子占去过半，有些地方须侧身而走，方能通过。晚晴数月都在大漠黄沙、异域人群中周旋，再度回到国境内倍觉亲切。她左顾右盼，无论人事都瞧得仔细。倒是柳青蝶素来对集市不感兴趣，意趣阑珊。

　　“青蝶好似全无兴致。”她散漫游离的态度，晚晴看在眼里。

　　“嗯。市集人多。”柳青蝶简略回答。

　　“那早知我们应找清静的地方，坐坐便好。”晚晴不免觉得自己一厢情愿，未问明白便做决定。

　　“于我无异。我出门来，只不想那呆瓜胡乱揣测，跟前跟后。” 柳青蝶摇头说道，神情间全无在意。

　　呆瓜？是在说龙天祥？晚晴一愣，笑意涌上心头。她之前虽与龙天祥并无交际，但单单今天看来，他也算是有些小聪明的人物，怎会被青蝶称作呆瓜。又见青蝶全无玩笑之意，方知或是惯称。“你倒清楚他的心思。”晚晴笑开。

　　“我自是清楚他的。”柳青蝶低首喃喃道，又重复一遍。“我自是清楚他的。”漠然的脸庞竟染上淡淡红晕，两人关系不言而喻。

　　自见到柳青蝶以来，头一次见她神情如此生动，有一份女儿家特有的娇俏羞涩。晚晴含笑不语。心道，龙天祥啊龙天祥，你可万万不可辜负佳人一片真心呐。柳青蝶抬头，羞色尚未尽褪，她的眼无意间越过晚晴，面色一片惨白，神情中满是犹豫。晚晴正觉怪异，只听她说道：“晚，晚晴。”她的声音变得尖细，面色已是发青。“你自己逛吧。我先回去了。”她握住她的手腕，力道之猛，令她倒吸了口冷气。

　　“什么？”晚晴不明所以。

　　柳青蝶勉力一笑，咬咬唇道：“你自己逛吧。我，我先回去了。”话音刚落，她已松开手，飞快窜入人群当中，再难觅得踪影，只留下一头雾水的晚晴呆呆立在原处。

　　“让路，让路——”一名粮行伙计架着板车，扯开嗓门吆喝道。晚晴侧身避开，苦笑开来。“怎的？”她自问，仍不明缘由。方才还有说有笑，莫非青蝶不舒服？不像啊。若身体不适，便不会行走如飞，眨眼不知踪影。她只得慢吞吞地转身，慢吞吞地朝回走。唉，她身旁人人都是功夫好手，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途经一家古董玉器行当，她随意一瞥，店内生意清淡，唯一的跑堂伙计正百无聊赖地打着呵欠。里头东西，式样质地应是普通。唯有那件置于离门口半步高架上的物品，令她眼睛一亮。那莫不是…她心一动，走进去。伙计见是个黄衫女子，也不招呼，随她自顾自看去。晚晴靠近高架，正待凑近瞧个仔细，那物件已被只大手高高拿起。她转脸一看那人的脸，不禁愣住。

　　“你是…龙爷的朋友。”那人见她也是一愣，随即轻道。

　　“齐二爷？”万没料到齐骥风身在府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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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桌边只坐两人，桌上佳肴却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四角放的是甜软可口的澄沙饼，葱香脆口的薄脆饼，澄黄清香的金花烧饼，雪白小巧的八宝馒头。中间六样是锦绣水龙汤，冷片羊尾，带油腰子，卤煮鹌鹑，天花羊肚菜，银丝鸽蛋。桌子中央尚放一只红泥小锅炉，上头温着壶初酿的绿蚁。文火烘烤，壶中略有翻腾，瞬间，酒香四溢。

　　“原你名唤晚晴。”齐骥风取壶，为她斟上半杯，再为自己斟上满杯。浑然不记得他们初见时已互报姓名。

　　晚晴执杯微抿一口点点头。方才盛情难却，她也只好客随主便。但他们只两个人，一桌酒菜，这齐二爷未免铺奢。转念一想，他使得毕竟是自家的银子，天经地义。

　　“前些时候匆匆一面，倒不知晚晴对玉器古董颇为精通。”齐骥风执杯笑道。

　　“哪里。”她摇摇头，不知该说些什么。顿觉面对容允湛不知自在惬意多少。

　　“晚晴莫要过谦，那店唯一能入眼的便是那物件，晚晴既然一眼便看中，何必自谦？”他轻笑，目光灼灼。

　　晚晴颦眉，心想这人言语虽然温和，目光却是放肆。她假意道：“实不相瞒，我对古董玉器颇有好感，日前正研习鉴赏之术。我见那店中青玉翼马，马眼圆凸，鼻翼如削，张口嘶叫，玉色青蓝，与我朋友家一件真品极为相似。因而上前一查。实与精通古董玉器无关。”

　　“原来如此。”齐骥风笑开，好似有些不信。

　　“正是如此。晚晴尚在入门处徘徊，只晓得粗浅论调，实则不通如何鉴别真伪。” 她回以一笑，目光止于杯口。

　　“鉴玉须多多实践方能上手。即使知晓再多理论，即使是鉴别的老行家，也偶有失手。”他只饮酒，不动桌上菜肴，目光悠远，神思已不知游去何处。晚晴点头，觉得实难摸清此人心思。他时而深沉，时而悠远，摇摆不定。她原非善于揣测陌生人心意的人，现下更觉时间难熬。

　　“晚晴与那位容兄都是哪里人氏？”他突然开腔，问题却差得十万八千里。

　　“浙江。”

　　“浙江，浙江。好地方。”他抿唇一笑，是真的笑了，神色竟有一份隐约的稚气与向往。“若有机会，一定去走走。”

　　“那我们便恭候大驾了。”晚晴客套道，不知他紧接着又问什么。哪知他静默不语，隐去稚气向往，只是不着边际地问些于阗情况，旅途见闻，艰难险阻等等。

　　晚晴一一详答，眼见席间气氛微冷，她笑问：“一直知道齐家经营毛裘边商，莫非二爷想做玉石生意？”

　　“嗯。是有此意。其实齐家上下原有收藏玉石古董的嗜好。齐府内有一间汲古小筑便满是那些东西。晚晴若有兴趣，改日我便领你去前去。”

　　“那晚晴便多谢二爷了。”她心想齐家新丧，当家的还哪有如此闲情雅致，只当他是随口说说。

　　俩人一来一去，这顿饭还算不显沉闷，但桌上菜肴未动几分，晚晴只动了几筷子就没了食欲，齐骥风直到离开都只是饮酒，因为绿蚁新酿倒要了好几壶。眼看天色渐沉，齐骥风唤来小二付了银子。他二人缓缓走出酒楼，其间未有交谈，晚晴正觉得窒闷，容允湛、龙天祥迎面走来。

　　“齐二爷。”容允湛拎着一只布袋，先招呼齐骥风，随即转脸望向晚晴，眼儿笑成月牙。“晚晴。”

　　“你们怎现在才回去？”她一见他，笑逐颜开，心头顿觉轻松。

　　“朋友相邀喝酒，哪里走得开身。”他身上飘着淡淡的酒味，面色发红，但眼神清明如常。他倾身嗅闻，惊讶道：“晚晴，你也沾酒了。”

　　“只是少许。我与齐二爷偶遇，索性去那边酒楼用饭，哪会像你空腹喝酒。”晚晴随口答道。两人自顾自说话，不意将其余两人晾在一旁。

　　“齐二爷。”龙天祥招呼道。心里奇怪为何青蝶不在晚晴身侧。

　　“龙爷。”齐骥风也抱拳招呼。几人寒暄片刻。“我仍有急事在身。几位先行回府吧。”齐骥风独自离开。

　　龙天祥眯眼盯了他的背影好半晌，回身问晚晴道：“青蝶呢？”

　　“她早些时候便独自离开。因而我才遇上齐二爷。”晚晴据实回答。

　　龙天祥面色微变，忽然扣住她的手腕，力道比青蝶早些时候所使更重几分。“她当时面色如何？”

　　晚晴蹙眉，见他乱了分寸瞬间没了前一刻悠闲自得。“她面色有些奇怪，未来得及细问，她便走得无影无踪。”话音刚落，就见龙天祥狂奔而走。“怎的又…”走了。她无奈地望着那个背影。

　　容允湛虽知道些许内情，但朋友私事毕竟不足道于第三者。他只摸摸鼻子道：“没事。他只是性急。咱们慢慢回去。”

　　于是，留下的两人很慢、很慢地朝住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