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亢歌行》幕拾金

15、小方盘城

　　洪武八年 岁末

　　日夜兼程。他们比预计更早抵达距离敦煌城八十余里的小方盘城。此处更有个耳熟能详的名称——玉门关。汉时兴起，宋后废弃，昔日繁荣早已化作过眼烟云。漫长的千年光阴最终徒留下，依傍北山，黄沙环绕的玉门关古堡孤寂的耸立。默默无闻的等待一批批过往归去的商旅，高深莫测的观望一桩桩悲欢离合，喜怒哀乐。

　　方圆十里，仅有一家经营数代的玉门客栈。最好的上房内摆放着缺边少角的桌椅板凳，茶具即使每日清洗也会蒙上厚厚的灰尘。据现任的掌柜兼跑堂小二讲，几百年前这里曾是最有名、生意最好的停歇处，可现在人们宁愿忍耐到敦煌城外的小店，也不愿在此屈就一晚。

　　“不成了。不成了。兴许我也该去敦煌城讨生计。每天对着黄沙，说不准哪日便发疯了。”掌柜喃喃地叹息，干瘦苍老的脸绽开客套的笑。“客官现下可要小人去准备些吃的。”

　　“你去取些干净的水来，然后再把我们的骆驼喂喂，尤其是那匹颜色最浅的。晚些时候我们再用饭。对了，再烧些热水来。我们总得梳洗一下。”曼陀罗摸出一锭白银，丢给掌柜。虽说去年朝廷已发行大明宝钞，但偏荒之地，上情远不能下达。

　　“是是。”掌柜捧着那锭银子，慌忙退下。

　　“暂且就先歇息一晚吧。”容允湛主张。精疲力竭的其余人等也都点头称是，打算好生休整一晚，再行上路。

　　是夜，一抹黑影开了房门，悄悄溜下楼。黑影瞄了眼楼下柜台旁边撑肘瞌睡的掌柜，轻手轻脚自后门走到简陋的茅草马棚内。

　　“何须不辞而别？”

　　“我可没不辞而别？有留书信。”黑影闻声，也不惊慌，伸手去扯骆驼的缰绳。

　　“曼陀罗，你为何不与我们先至兰州，再去祁连山。”黑暗中，容允湛说道。今日听她嘱咐掌柜喂骆驼时，就听出些端倪。

　　“你倒清楚我要做什么。”曼陀罗笑道。“你不阻止我？噢，不对，我本就是硬跟着你的。”

　　“你要走，我拦不住你的。何况你定要见到他，不是吗？”他全不理会她语调中的讽意，只慢吞吞地说道。

　　曼陀罗感觉眼中有点湿意，她甩甩头，牵出骆驼。“说起来，是我一路叨扰你。”

　　“你若找不到他，就到凤翔或是苏州吧。”容允湛在黑暗中抱拳。“后会有期。”

　　曼陀罗娇笑，爬上骆驼，挺直脊梁。“我不信你真想后会有期。我真厌了你的性子，将他那套学得七八成。” 她赶着骆驼走出几步，又回头。“晚晴也在你身边罢。我没料到竟有人为我送行。”

　　驼铃在静寂空旷的原野中回荡，笑中带泪的红衣女郎唱着奇妙的小曲，渐渐远去。“她一个人，行吗？”隔了好半晌，晚晴问道。

　　“她可以的。”

　　“是吗？”她点点头，侧耳仔细倾听，驼铃声已几不可闻。“看她那时的神色，我就知道该是别离的时候了。”

　　“嗯。”

　　“她性硬气，每每逞强时总会挺直脊梁。不过，她现在虽是孤单，但也能毫不掩饰的高声哭泣了。”骄傲的红衣女子，即使是悲伤，也会被她硬化为唇边的微笑。

　　静默片刻，晚晴忽然歪头，睇着容允湛。“她说她厌了你这性子，还道你与你师傅的脾性有七八分相似。莫非她不知你打小就是这副性情？”虽多出几分沉稳，但雏形仍在。

　　“我是吗？”

　　“唔，我想应是如此。”她低头思索。“你只模样有些变化。”

　　“……”苦笑，只模样有些变化。在她眼中，他仍旧是那个小她两岁的稚气少年？

　　一路走下净是别离。曼陀罗消失在玉门关的黑夜中；途经敦煌，遭遇受命久候那里的卫阎，春桃便与最后一批玉料一同回去明州。待到嘉峪关，道路赫然开朗，他们与陪同到此的阿布拉分道扬镳，改乘马车。洪武九年正月，最终结伴抵达兰州的，只容允湛、晚晴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