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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形同陌路 ...

  •   夜色悄然降临。天空仿佛一把深蓝无垠的广盖,缀上点点星子,笼罩着眼前遥遥不见边际的黄沙长道。六匹双峰骆驼已卸去白日里沉重的负累,跪倒在地面垂着脑袋悠闲地咀嚼着草料。阿吉和热地力熟练地生起篝火,枯枝与骆驼粪燃烧出的怪味顿时弥漫在空气当中。

      疲于奔命整整一日的人们,一口干馕,一口水,索性席地而坐,在火边围成小圈。沙漠边缘的夜晚,纵使套上厚厚的皮袄,仍令人感到一阵阵沁入骨髓的寒气。众人遵循阿吉的嘱咐背倚着骆驼取暖,浓浓的腥臊味,也没能让人移开一寸。毕竟如此在这段漫长而别无选择的旅途中,挑剔实为不智。

      火苗混乱地窜动,映得每个人的面孔时暗时明。远方的风,如受伤野兽的号哭,凄厉的回旋。年幼的春桃再不堪忍受众人的沉寂,颤声问曼陀罗道:“听阿吉大叔说,你们也要去扯力昌。”

      “嗯。”倦极的曼陀罗随口敷衍,不愿搭腔。“我兄弟二人也要前往那里。”春桃干笑,险些闪了舌头。她瞄瞄所有人似笑非笑的面孔,暗骂自己不会说话。废话。若不是同路,他们做何同行?

      兄弟?分明是两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曼陀罗扬扬眉,但见同伴的目光正落在年岁较长的那位身上。怎的?看上人家啦?她再度扬眉,面露揶揄。别瞎猜。后者无声否认。

      唉,又是那副她最最厌恶的正气浩然的模样。曼陀罗撇撇嘴,指着男子,开腔道:“听说你们是江浙人士。这可巧得很,我这伙伴也是。对吧,容允湛?”

      “嗯。我们乃是浙江明州府人士。”春桃笑嘻嘻回答。

      “他是浙江金华府人士。一年前,举家迁去苏州府了。”

      他乡遇同乡,春桃难免有些兴奋,脸蛋涨得红彤彤的。“金华。离明州不远呢。”

      “其实我幼时常住明州,后才搬去金华。”容允湛顺势插嘴。他瞄着沉寂的晚晴,紧接着道:“直至一年前,我还常去明州。想来,似乎闻到萍池楼的酒香。”

      春桃耳闻明州旧物,更是难自已,溜嘴追问。“原这位大哥还有亲戚尚在明州呐?”话刚出口,又觉自己多嘴,登时羞红耳根。

      “不…我已没亲戚在明州了。只余一位很重要的朋友。”他压低脑袋,不愿旁人见到他此刻无限惆怅的神情。

      “原来如此。”春桃注意到他话语间“很重要”三字。

      容允湛的视线悠悠停留在晚晴身上。她迄今为止,一直垂着眼眸,唇角挂着一抹适中的浅笑,喝水进食地动作也一如既往的缓慢温和。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她正怒火中烧。看不透的平静笑靥,令他挫败。他执意地盯着她。目光交汇时,她的笑容略敛,越过他,望向他身后的无垠漠野。他的唇与手指微乎其微的一抖,指间的水葫芦险些坠落至地面。

      从未料到,从未想象,他们相对而坐,却形同陌路。干馕难以下咽,喉中如梗硬刺,心慌竟泛滥成灾。

      *** *** *** ***

      寂静的千年古道,串串驼铃穿透呼啸的晚风声声清脆。大漠边缘,沙丘的影漆黑幽深此起彼伏。一行人已行十四日。因夜晚赶路可较白日多行十余里,他们索性改了原先所想,白天搭棚睡觉,天一黑便搭乘骆驼继续前行。旷野间阿吉的大嗓门也显单薄。“再一下,便是日出了。”

      驼队一停。“男人们”纷纷跳下坐骑,搭棚建帐,生火烧水。唯有曼陀罗不慌不忙地抄着空手,笑吟吟的静待旁人打点妥帖。

      春桃一把抢过晚晴手头的干柴。“晚…缘物。你,你躺着。你身体明明不适,何必跟去凑那些男人的热闹。”说着说着,她眼圈一红。出门以来,晚晴日渐单薄。

      “我没那么娇弱。”晚晴笑点她的鼻尖。“傻孩子。我们便是‘男人’啊。”

      “可是…”

      “放宽心。”晚晴伸手去取柴火,一只手却多事地从一旁横过来。

      “我瞧你脸色差得很,步伐也虚浮,还是坐下歇息为好。”手的主人——容允湛笑得和善。

      “容爷不是帮忙搭棚建帐么?生火交由我吧。”她隔开他的手,同样笑得和善。

      “那边已经妥当了。”他摊摊手,指向远处的帐子。

      是啊。她怎忘记?他打小便在江湖上行走,手脚素来麻利。她垂眸一笑,仍隔开他的手。“容爷真是客气。但我兄弟俩总不能袖手旁观吧。”语罢,她极淡地牵牵唇,抱起东西扭头便走。

      “缘物等等我。”春桃虽不知前因后果,但已隐隐察觉他二人之间另有蹊跷。她匆匆瞥了容允湛一眼,快步追上晚晴。

      她执意装作素昧平生呐。容允湛望着她的背影浅叹,不禁连连苦笑。她恼他甚深。他虽一心拉近两人关系,又怕惹得她更恼,不敢妄加纠缠。但他不免怀疑。此次重逢,满心雀跃的,似乎只有他。

      另一头,紧赶慢赶的春桃下盘不稳,直直撞上晚晴背心。两人同时闷呼一声,险些摔个底儿朝天。

      “唔。对不住。”鼻尖发痛,春桃撞得满眼泪水。

      “没事。”晚晴一摆手。“你呢?有没有撞伤?”“只鼻子有些疼。”春桃含着浓烈的鼻腔回答。

      晚晴仔细看看她的鼻尖。“有点红。等下便会褪的。”松了口气,低头,整理枯草干柴骆驼粪。

      “晚晴。”春桃忽然凑到她耳边,小声唤道。

      “嗯?”晚晴低应。

      “你,可有不喜容大哥?”她的声音更小了。

      容大哥?这俩人混熟倒挺快。晚晴失笑。“没有。”“我瞧你对他挺冷淡呢。”容大哥对晚晴明明热络得很。每次见俩人一冷一热,她便偷偷可怜他。

      小脑瓜里转的,八成是同情弱小的想法。“我不是冷淡,只是与他并不相熟。”说完,晚晴顿时发觉自己也有睁眼说瞎话的潜质。

      “噢。”春桃想想也觉得有理。

      “我只是…”晚晴喃喃。“嗯?”“不,没什么。”

      没什么呵。她只是有些不甘心。明明杳无音讯的人是他,再见面时,他却依旧坦然自若。仿佛惦念分离的人,只有她。她只…有些不甘心罢了。火光,照亮她的脸庞,映红她的眼眸。她呆了呆,盯着舞动的火苗,唤道:“阿吉大叔,火生好了。水锅在何处?”

      *** *** *** ***

      他睡得极不安稳。约摸还有半个时辰日中时,便被细碎的脚步声惊醒。他感觉到一双女儿家的柔软手臂如灵蛇般缠上他的颈项,湿热的呼吸声喷洒在他的耳郭。

      容允湛非但未觉心驰荡漾,反冒出一身冷汗。他轻轻叹息。“曼陀罗,我绝不相信你是在魅惑我。”他按住她的肩头,将其推离身侧。“把手中的蛊毒放下。”

      “哼。瞒不过你。” 曼陀罗娇笑。

      “你若动了手。师傅便永不会见你。”他淡淡的回答,令她一怔。

      “哼。你倒是把那人那一套学得得心应手。云淡风清。”看了就来气。

      “那…你便是要下蛊?” 容允湛又一叹。那叹息似无奈,似怜悯,令曼陀罗陡然白了脸。幸而帐子里乌黑一片,看不清彼此脸色。

      “我尚不屑杀你。杀你,谁人告知我那人行踪?”曼陀罗站起身,旋即笑道。“我方才进帐时,正巧和那位大姑娘撞个正着。”

      “哪个大姑娘?”他忽而有不祥的预感。她眉眼微眯,语带得意。“嗯,便是年岁大些的那位,仿佛唤作缘物。”可惜,可惜。看不清他此刻神色。

      果然。“那又如何?” 容允湛问得平静,心底漫开一丝慌乱。“那又如何?”是啊,那又如何,那又如何?

      “没如何。我只道,不能同你偎依而眠,我辗转反侧。”余音仍在,曼陀罗已不见踪影。

      唉。师傅,师傅,您倒躲得安乐,可苦了你徒弟我。容允湛头脑发胀,哭笑不得。我只道,不能同你偎依而眠,我辗转反侧。

      唉。那又如何?那又如何?他蹙眉,甩不去话语余韵。即使,于晚晴如是胡说。那又如何?眉间褶皱越来越深,心为某种纤细情绪细细溺住,令他大口喘气。

      亭午前的半个时辰,分外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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