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长》凤之叶

5、相对

　　颜慕撩衣下车时，凉风袭来，长发还有些潮湿，冷不丁的打了个喷嚏。侍卫查过令牌后，他踏进宫门。领路的太监提灯在前面走着，他跟着瞧着，陌生又熟悉。
　　第一次入宫时，他一个人，年仅五岁。颜慕仍记得那时的心情，小小的他远远地跟着前面的人，低着头，红着眼，流着泪，洒了一路。高墙宫静，手心出细汗，他能感到身子在发颤，无依无靠的慌乱。
　　“侯爷，到了。”太监退下，眼前便是酒宴了。
　　殿内，须白的老臣已端坐在位子上，站着的净是谦卑之辈，四处奉承。
　　颜慕走向席位，向他行礼的官员大都神色淡淡，他更是毫不在意。
　　皇族皆还未到，颜慕坐着，瞧着对面的苹果，红彤彤的。
　　喧哗热闹声渐靠近，颜慕目光未变，耳边数语也足以猜到来者何人了。
　　“王爷用兵之神，在下听闻许久，如今可是见到真人！”
　　“王爷回京后当是皇上的左膀右臂！”
　　……
　　一恍神间，满眼绣纹繁复的官服，挡住了他想看的那个红苹果。颜慕心里一堵，烦躁异常，听见狗苟蝇营之辈还在作响，几欲作呕，他夺过要放好的酒壶，斟了一杯，灌进喉咙里。
　　“这宴还没开，你喝什么闷酒。”穆尧撩袍，坐在一旁的席位上，打趣道。
　　颜慕偏头一笑，并不答话。
　　念及皇帝快来了，知趣的聪明人从对面渐渐散去，那抹红又现出，颜慕心里又不自在了，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他一直在避开一切破掉的事物，无论是物、人，亦或是感情。幼时，最爱的瓷器碎了，他扭头便走，夫人去世的五年间，他鲜少与女儿见面，便可知此时他的逃避。
　　人确能感到另一人投来的视线吗？浑身的注视感烧得颜慕有些生气，当然是对自己，抬起头又有何难。
　　太监尖尖的声音撕开他的进退维谷，“皇上驾到！”两袭尊贵的华服跟随着那抹黄袍上座。
　　众人行礼，“吾皇万岁。”宽大的衣袖遮住一切，而下一秒放下时，两目相对。
　　闲人勿扰的疏离气质更重了些，眼里是藏不住的锋芒。只见盛泽微皱眉，微眯起眼，颜慕再看时，舞女的身姿，柔美的长袖滑过，如画。酒杯又一空，胃里一辣，他眼眶有些红，是刺激的，是委屈的。
　　皇帝乐呵呵地开口，“凉王驻守北疆五年，劳苦功高，如今回京，便留住吧。”
　　颜慕瞧见盛泽微起身的动作，最后还是点头应下了，不容置疑的语气，给了不少人讯号。这一 宴席观望圣上态度的人都有了打算。
　　舞女陆续退下，颜慕夹起一筷子菜，只听一女子的话，菜掉在盘沿处，遮住了蓝色云纹。
　　“王爷如今尚未娶妻，不若圣上赐婚，也成一桩美谈。”赵贵妃，丞相之女。
　　酒下肚，皇帝面色如常，却讲出醉话，“朕可不敢，凉越可是不愿，再把他吓跑了。”
　　“臣怎敢。”盛泽上前，行大礼。
　　纯妃，萧府之女，笑道，“皇上玩笑话，王爷何须拘谨如此。”
　　众人调笑，可谁真笑谁假笑，颜慕辨不清，可他能看清，盛泽没笑，甚至紧皱眉头。
　　“行了，回位子上吧。”皇帝吩咐道，不再多说。
　　颜慕厌恶的瞧了一眼上首的贵妃，她讲，“王爷可瞧瞧这些女子，可有入眼的？”
　　大家闺秀，琴棋书画，轮番上阵。
　　如今确定凉王还会是皇帝身边红人，王妃之位，哪府不想一抢？
　　琴声绕梁，画作活现，墨宝潇洒，舞姿优美。
　　那人听得认真，看得认真，并不稀奇，从小便是这样，尊重别人，没有人能比他做的更好了。
　　明明面前菜品值千金，颜慕却没了胃口，摆正了筷子，揉着额角，只觉得头痛的很，厌倦得很，连宫人上前斟酒都被他手势制止。
　　“锦城，可是不舒服？”
　　颜慕出神时被吓了一身冷汗，身体惯性当即行礼，“臣无事。”
　　“可有女子入侯爷眼？”
　　又是那拉郎配的贵妃，颜慕不禁迁怒于丞相府，怎的教出如此多事的女子。“劳贵妃费心了。”脸色沉沉。
　　坐下，唤宫人满上酒杯，又是灌入肚中，玉质的酒杯重重地砸在桌上，声音不大不小，该听见的人听见了，不该听见的人没听见，装作。
　　穆尧晃着杯中的美酒，静静地瞧着，心中却不平静。平日里的颜慕哪有如此暴躁的一面？还是在如此重要的场合，给丞相府下面子。
　　奏乐声继续，宴会如常。
　　颜慕的头愈发昏沉了，耳畔的靡靡之音简直在催他入睡，猛地，一声“侯爷”让他精神不少，“嗯？”
　　宴会已接近尾声，“王爷会在树下等您。”一宫人传口信，讲完便退下了。
　　颜慕心里五味杂陈，年少那个晚上“明早我在树下等你。”那棵约定的树，见过两人不少往事，藏了两人不少心事。他看向盛泽，那人朝他笑，身子一冷一颤，干了的嘴唇抿湿。
　　才不过一会儿，颜慕却是如坐针毡，借由如厕离席，临走时，瞥了一眼那颗苹果，不错，还是红彤彤的。
　　殿外黑漆漆的，雨密密的，下了起来。
　　颜慕打发了领路的宫人，提灯打伞，走在去御花园的路上。
　　灯火的光让黑夜中的雨，显现出来，细流般不断落下，潮气也扑面而来。
　　地上的雨泡，破了，又现，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