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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至高 ...

  •   七日前。
      红烛燃掉半截,烛火跳跃。
      朱批落于奏折的雪白处,一气呵成。
      耳边,轻铃声响,盛澈停住翻开折子的手,看向床边,苏嬷嬷正护着那欢快的银铃,“嬷嬷,不必管它了。”施礼,退回一旁。
      再握起笔杆,停一瞬时,一缕风吹落一滴红,氤开小红圆,盛澈从这处落笔,再无任何走神,直至批完。
      铃铛一直在响,他以为它会唤醒她,可是并没有。
      林公公安排着太监们将奏折搬回去,盛澈吩咐道:“朕今晚要守在太后身边。”
      “皇上,您明儿还有早朝呢!”
      苏嬷嬷瞧见林公公不敢言却向她递着眼神,开了口,“再说,还有老奴陪在太后身边呢!”
      盛澈也明白,身为一国之君,本不必如此,可想到曾经,想到已昏睡一天的太后,想到千里之外北疆的盛泽,他有话想问。
      幼时,盛澈曾问过父皇,为什么自己不能和盛泽一起叫沈贵妃“母妃。”
      那时,父皇告诉他,“因为你是太子,皇后才是你母亲。”
      “她在哪?”
      “生你,死了。”他哇哇大哭。
      当时,父皇将他抱在怀里,龙绣的磨挲搓得他小脸生疼,漆黑的眼盯着他,呵斥他,“不能哭!”
      皇帝不时的教导,让盛澈懂得多些,在宫人们行礼时,停下,学着板起脸,嗯一声。
      趁这一会,盛泽早跑出一段路去了,便喊着“阿泽,等等我!”
      那人回着头还打趣,“我可要把母妃做的糕点吃光了!”气喘吁吁地到了景仪宫。
      空空的盘子,坐在椅子上的盛泽,嘴角还沾着渣。
      盛澈的脸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跑的,“我可是太子!”
      袖子一抹的盛泽慢慢滑下椅子,“那有怎么样!”
      盛澈脑里一片白,是啊,然后呢!
      正想着,沈贵妃走进来,身后的苏嬷嬷端着一碟点心,叫道,“阿澈,发什么愣,快来吃吧!”将他抱上椅子上。
      苏嬷嬷刚放下盘子,疑惑道,“中午摆上的糕点怎么没了!”
      盛泽又就爬上椅子,笑眯眯的看着他。瞧着那人神气的样子,又气闷了。
      有时,盛泽让他心软像泛起涟漪的湖水。他挑了一个铃铛,把那玉佩送给满心欢喜的盛泽。
      可那天捉迷藏,盛澈找到半靠在假山的盛泽,两人相距不过几步,脚步被盛泽喊停,“盛澈,你站那!”
      玉佩一脱手,力道却不足,碎在石子路上,碎在两人之间。
      盛澈快步走向要昏倒的盛泽,那人抓着他的衣襟,喃喃道:“我还你玉佩了,你还我铃铛……那是我们沈家祖传的……铃铛。”
      走近他,瞥见额头右侧的血痕,瞬间闭上了眼,从左边扶起他,花了大力气,走了几步,血味袭来,盛澈轻颤身子,继续往前,脚底硌着的碎玉,没管它。
      走上大路,碰见来找寻的宫人们,将已陷入昏迷的盛泽交给他们送往景仪宫,盛澈跑回那处假山,捡起七零八碎的玉佩,上面还有干涸的血迹。
      他交给林公公,让内务府尽快修好。再见面时,再送给盛泽,再告诉他,“我才不还呢!”
      可等到盛泽禁闭结束时,作揖行礼,唤他,“皇兄。”
      盛澈一脸错愕,扫过周围时,沈贵妃轻轻叹息,他还礼,“阿泽。”
      他以为盛泽在闹脾气,过几天两人又像从前一样玩闹了。同时,内务府传来消息,玉佩修不好了。
      晚上,夜色浓稠,他感觉心里酸酸的,苦苦的,空空的,后来才明白这叫做惆怅的味道。
      不久,启蒙开始了,见夫子,修学业,练武艺。盛澈能感觉到,盛泽事事都在争第一。他从来都知道,盛泽的聪慧,甚至在某些方面更有天赋,比如武,或许与他外祖家有关,而自己因为早产身子弱些,平日还要灌药汤调理。
      而孩子争强,总会有不服输的心气,盛澈也不例外。
      礼乐射御书数,样样竞争,各有输赢。像是找到另一种方式去亲近彼此一样,兄弟两人看起来不似从前黏腻,却是别样的亲近。
      渐渐地,他也注意到了盛泽的心思。所以每当父皇到来时,盛澈会退一小步,让盛泽一下下。
      他也知道父皇的偏心,或许因为没了母后,或许因为太子身份,他想补偿盛泽,因为沈贵妃对他很好,因为盛泽是他的亲弟弟。
      宫里已有流言蜚语,听到那些话,他心里一刺,“太子还不如皇子。”
      齐嬷嬷曾讲母后拼命生他时大出血的场面,父皇严厉地呵斥他要上进。好像所有人都在逼他去抢。就连晚上梦境里,漫天的血扑来,一双泪眼盯着自己,在质问。
      惊醒后,一抹脸颊,是泪。将一无所有的恐慌摁住喉咙,年幼的他无所适从,也埋下了祸根。
      两人的那次比武,盛澈有些急躁,想要一个反击,将对方撂倒,可只能眼睁睁看着拳头落在面上,不疼,他知道盛泽最后收力了,而看着血红,昏了。
      清醒的最后一刻,他意识到,或许在很早之前自己就晕血。
      盛澈从屋里缓缓醒来时,御医收起针,捋着白胡子,询问道:“太子殿下可有其他不适?”
      “并无。”
      “您身子虚弱,调养几日便好。”
      皇帝进门,冲御医微颔首,对方施礼,“臣便去景仪宫了。”
      “阿泽怎么了!”盛澈掀起被子要起身,屋里只有父子俩了。
      “不管阿泽的事,是我……”此刻,他犹豫了,告诉父皇自己晕血一事难以开口,谁知皇帝并不关心。
      “其实,阿泽并不比你差。”坐在桌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可为何朕偏帮你?”再看向盛澈时,眼神幽深,“阿澈,你长大了,有些事也该知道了。”
      他慌张的闪避。“你可知你这命是谁给的?”看着他,“是朕。”轻笑一声,“你可知你这太子之位是谁给的?”
      盛澈脱口而出,“父皇。”
      皇帝竟是摇摇头,“是你母后一条命换的。当年,你本应比盛泽出生晚,可你母后却用了催产药,早产大出血,生下你人就没了。也是如此,你才是朕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盛澈紧攥被面,“你母后为你做尽了一切,可沈贵妃为盛泽却是一事未做。如此,身份悬殊赖不得别人。”望着眼前的至尊的男人,盛澈心里一颤。那时,他没敢想,也没胆问,是否早知道母后计划?
      奔向景仪宫的路上,呼呼的风声中,耳畔是父皇的一句叮嘱,“人总要认清属于自己的路。”
      跨进门槛,苏嬷嬷在一旁垂泪,沈贵妃握着盛泽的手守在床边。而盛泽右脸上指印鲜明,还烧得昏沉。
      一刹间,所有装在稚嫩心里的沉重被浓浓的自责压倒,眼里泪,一抹,洒在地上。“阿泽,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哽咽到不能言语。
      沈贵妃揽着一个,握着一个,安慰道:“好孩子,别哭了。”自己的泪却落下来。
      那场高热烧了盛泽一夜,再见他时,像被冷水沏灭的火堆,星星点点的红光都灭了,沉默异常,“太子殿下。”戳破了盛澈酸胀胀的心,到底,还是失去了。
      退朝回殿时,懿宁宫传来消息,太后醒了。
      林公公小心翼翼地问:“皇上,还去看看吗?”
      盛澈摆摆手,回了养心殿,拟的诏书已在桌上,盖上大印,林公公拿出去后,他唤来暗卫,一封信送去北疆,飘逸行书,吾弟亲启。
      他坐在椅上,松了口气,也不禁苦笑。五年了,除了例行奏折,未有信件,母子俩都在避嫌。盛澈也无奈,可事到如今,母后病重,凉王回京,势在必行。
      多年未见的兄弟,一高一低,彼此相望。
      如同以往的每次,先移开视线的是盛泽,先开口的是自己,也不知该说谁先妥协?许多话脑海闪过,还是让他先看望太后。
      至高位上,盛澈摸着椅把的龙头,最后,自己还是活成了皇帝。
      盛澈批完今日的折子,天已近黑,殿里灯火亮起,林公公禀告宴会安排好了。
      将御笔放下,盛澈沉思一会儿,“各家可带女眷。”这等为凉王选亲的暗示,聪明人明了。
      二十五岁的盛泽还未娶妻,他是知情的,也觉得今晚宴会是另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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