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沈家女儿 ...

  •   沈太后睁开眼,还是熟悉的床帐,一侧身,盛泽趴在床沿睡着了。
      她颤颤的伸出手,摸向冷冷的铠甲,看着儿子酷似沈家男儿的容貌,埋在心底多年前的悲伤霎时涌了出来。
      垂髫时,她只是沈家女儿,沈意安。
      其他世家早已三代同堂时,沈家嫡系一脉人丁少的可怜。
      沈意安的祖爷爷是随开国皇帝征战的将军,为他挡箭身亡。
      她未见过的爷爷是在南疆平定叛乱的将军,四十四岁病逝家中,她的奶奶在其身旁服毒自尽。
      她未见过的父亲也是个大将军,去了东海杀倭寇,还没有回来,将军府里只有母亲和哥哥陪她。
      她曾无数次想过父亲归来时的样子,是威严得让她不敢靠近,还是抱起她笑得温柔。
      然而,一天,当她起床醒来时,府里挂满了白布条,嬷嬷抹着泪,给她穿上了一身黑衣。
      她想问母亲,可母亲面色憔悴,眼肿得通红,嘴唇微动,泪却流落脸颊,“阿暖,我们去门口接爹爹回家。”哽咽不止,“好吗”要去拉住沈意安的手,可她躲开了。
      母亲这句话断断续续讲了好久,年幼的沈意安觉得心被密密麻麻的针扎一样,她想跑开。
      虽然一时避开母亲的手,但结果不会变,她来到府门口,她一眼便看见了被人抬起的棺材,还有旁边站着一个女孩,同样穿着黑衣。
      女孩上前,行礼,喊道:“母亲。”
      母亲神色淡淡,“先回府吧。”
      晚上,母亲搂着沈意安,闭上眼,可怀里的孩子却不安生,“娘,她是谁啊?”
      “沈意平,你庶姐。”她抚上母亲的眼角,擦去泪珠,不再言语了。
      那时,她敏感地察觉出母亲的心伤,可她不知是因为父亲的死去,还是沈意平的到来。
      下午,她瞧见哥哥一身肃穆,脚步匆匆,提起裙摆想追上去的手放下,心里空空的。
      半月高挂时,母亲喝完安神的汤药,便睡了。沈意安趁着夜色,跑到了灵堂里。
      沈贻昭跪在垫上,她也跪下。
      灵币在燃烧着,火红不断,香一截一截断下,化成灰。
      她低着头,悄声问:“哥哥,我哭不出来,怎么办?”
      沈贻昭摸摸她的头发,“那想哭的时候再哭。”
      深夜最黑的时辰,小小的她经不住困意,头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沈将军要下葬的早晨,府里有皇帝特派的人,街道两边站满了百姓。一条条命化作累累军功,让沈家站在皇帝身旁,荣宠不断,也让沈家住在百姓心里,感激不断。
      沈意安看着远去的父亲,觉得“父亲”一词在舌尖是那样晦涩,可百姓喊道沈将军,却是哽咽真切。
      傍晚,橘红色的晚霞映在沈府的牌匾上,沈意安坐在门口,等到一声“阿暖,我回来了。”瞬间,她眼泪滚落脸颊。
      为她取“阿暖”之名的父亲,从未没有唤过她,她也从未喊过“爹爹”,没有机会了,永远没有了。她等到他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却又如风无声吹过。原来自始至终,对她而言,他只存在于别人的话语中。
      “回家吧。”沈贻昭牵着沈意安的手,走进府内。
      屋里,沈意安还在哭,涕泗横流,母亲安慰着她,曾经眼中浓重的难过已然淡去。
      次日早晨,母亲将姐妹俩的院子安排邻近。
      平日里,将她们一起教导。两人相伴成长,感情是与日俱增。
      豆蔻年华,沈意平的亲事在沈意安的人生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母亲坐在榻上翻看着名册,为及笄的沈意平选亲,沈意安端坐在桌前,刺绣。
      日光斜斜落进,让时光悠长宁静。
      沈意平推门进来,快步走向桌子,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
      沈意安拿出帕子,给她拭额头的细汗,“怎么这么急?”
      沈意平笑得灿烂,讲道,“穆宇向我求亲了。”
      这时,她才瞧见姐姐一只手里的书,《海上游记》露出信的一角。
      母亲皱起了眉,“穆宇?”翻到名册最后,“忠义伯府的庶子。”
      沈意安是知道的,三年前两人花会相遇,便开始书信交往。
      “是他。”提起心上人,沈意平眉间欢喜藏不住。
      而母亲却是一反常态的强硬,“不行。”少女咬着唇满脸倔强,她叹了口气,软化不少,“平儿,人要想一棵树长高,会将枝砍掉,一个家族也是一样,想要繁盛,被分出去的必是庶出。”
      “那又如何,我也是庶出。”母亲一掌拍在小桌上,“你是沈家女儿。”
      “所以我就要牺牲幸福,去帮沈家找一个靠山?”
      “娘!”沈意安惊呼,母亲才恢复理智,将挥出的手收起,合上名册,揉着额角,疲累地说:“都出去吧。”
      莲池里,荷花娉婷绽放,荷叶摇摆生长。鱼戏亭,姐妹两人坐着。
      沈意平低着头,埋在手里,沈意安轻拍她的脊背,“姐姐,别哭了。”
      “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母亲这些年对我的好,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她抬起头,满脸泪痕,“可是,阿暖,人都是自私的。我是,母亲也是。”
      沈意安摇着头,“娘只是不想你以后吃苦。”
      “或许,这只是其中之一吧。”
      沈意安视线偏开。她知道,部分理由在她。沈家如今弱势,若沈意平的姻亲不强,她在及笄后便要入宫,才能护住将军府。
      沈意平回了小院,沈意安去了母亲那里。
      母亲在绣她留下的黄鹂,沉默着。
      “娘,姐姐和穆宇互相倾慕,成全他们吧。”沈意安平静地讲。
      针一斜,扎进了指尖,血滴冒出来,母亲抹在乌黑鸟眼上,“我成全她?让整个沈家丢人吗?骂我苛待庶出?辱沈氏没落吗?”一股悲哀涌上,“即便你父亲毁了承诺,可我自认没有亏待过平儿,可她竟如此让人伤心。”
      她握着母亲微凉的手,“娘。”一时间竟说不出辩白的话。
      “如今,你哥哥去了军营,不知何时回来。你要再入了火坑,让我可如何活?”说着说着,两人都落了泪。
      “娘,怎可这样说,那可是多少女儿家想要的尊贵呢?”她浅笑,知道母亲也是疼爱姐姐的,眼角带着泪光。
      母亲捏着受伤的指尖,伤口小得看不清,可它一直在往外淌血,可能扎得太深,一滴又一滴。“我的阿暖······”
      三天后,忠义伯府的人上门提亲,母亲答应了。
      六个月后,沈意平,凤冠霞帔,嫁给了心上人。
      一年半后,沈意安,入了皇宫,嫁给了天子。
      她被封为沈妃,住在景仪宫。她是这次选秀唯一的妃位,因为哥哥已是将军,又在北方征伐中屡立奇功。
      当晚,盛铭,当朝帝王,到来。一袭黄袍,一身威严。剑眉星目,俊朗非凡。“起身吧。”他扶起她,温柔含笑。
      妙龄少女怀春,如意郎君不过如此。当他许诺“朕会好好待你。”的认真,她羞红的脸和满心的欢喜,是爱吧。
      三年,幸福慢慢积累,到某一天爆发了,她怀孕了。前朝后宫,多少人盯着这一胎。皇帝还未立后,还未有第一个儿子。这意味着许多的可能性,这是许多人不能忍受的。
      从御医查出沈意安已怀有两个月的身孕,她安安稳稳养了两个月的胎。
      院子里,树荫下,躺椅上的沈意安吃着酸葡萄,在旁的皇帝瞧着她像个小狐狸似的笑眯眯模样,抚上她微凸的腹部,她眼里含着柔情,“皇上想要小皇子还是小公主?”
      “像你的小公主最好了。”他撩起她垂下的发丝別至耳后,“宠着她。”
      沈意安的心里溢满了幸福。
      但幸福就像泡沫在阳光下的美好,往上升,便碎掉了。
      一个月后,沈意安流产了,下毒的宫女吊死了。
      皇帝震怒,下令追查,却是查无踪迹。那个宫女来历普通,平凡至极,无功无过,背后无人指使。怪怪怪!
      床上的沈意安握着苏嬷嬷的手,哭着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小公主走了!”
      急匆匆赶来的皇帝搂住她,看着她失魂落魄,替她拭泪,安慰道:“会回来的,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抑郁的情绪缠了她一个月,直至沈意平的到来。意外也感激,是皇帝的安排。
      “姐姐!”沈意安的泪泉喷涌。
      沈意平轻叹一声,按规矩行礼,“娘娘。”屏退其他人,屋里只留姐妹俩。
      “阿暖,怎瘦成如此。”心疼的沈意平红了眼眶,“有些是讲求缘分的。”
      “怎会这样浅!我的孩子!”
      看着陷入悲痛的妹妹,她咬着牙讲道:“查出谁害死了你孩子。”在黑夜里点一盏烛火,在迷雾里入一缕阳光,给绝望的人一个目标,她眼里的光亮让沈意平安心一些。
      临走时,“阿暖,好好保护自己。”
      沈意安听着,看着姐姐的嘴唇微动,像是还有话说,却是不再言语,替她整了整衣裳,跟着太监出宫了。
      皇宫从来都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之地。
      六个月后,封后大典。皇帝成亲的喜事,举国欢庆。
      当晚,她侧着身,泪从一只眼滑进另一只眼里,才落进枕头里,身旁空着。
      蓦然,她想起了姐姐,那年她俩在莲池边聊了好多。
      “阿暖,他敢给我一生一世一双人许诺,我不知最后他是否能做到。”她嗤笑一声,接着说:“爷爷说到做到得奶奶一片深情相许,父亲却辜负了母亲,我便是背叛的产物。”
      “姐姐......”沈意安喊她。
      “可普天下的大多男子连这话也不敢说的,阿暖。”
      眼里痒痒的,惹得她揉了揉眼,屋里静静的,心里装满了难过。
      后来,后来,沈太后揉揉额角,记忆有些模糊了,有孕的月份比皇后早。自己生产那天,皇后竟早产,生了太子之后就没了。盛泽渐渐展现出不输盛澈的才能,沈家也越发艰难,毕竟皇帝最重身份。
      她伸过手去,就像当年握住盛泽伸来的小手,那晚之后,他变了,像个入鞘的宝剑,跟在太子身旁。
      然后,然后,皇帝死了,盛澈继承了皇位。她,心口一疼,胸口发闷,咳嗽声从嘴里逃出,那一年,姐姐出家,哥哥战死在北疆,盛泽披挂上阵,五年未回。
      察觉握着的手动了,沈太后如当年守了一晚,最后放开手一样。
      她在咳嗽也在看他,他在扶她也在看她,母子两人,竟相对无言。
      苏嬷嬷进屋后,气氛才稍稍缓和些。“太后。”苏嬷嬷温声喊道,“王爷已经走了。”
      银铃在响,她静静地出神,想笑想哭,总是这样的,走了,她爱的人,爱她的人,只有孤零零的自己。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