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有鬼》免疫球蛋白

14、第 14 章

　　14.
　　“梁小翔”眯眼打量着他俩，笑起来：“因果线蛮浅的啊，看来你俩还什么也不知道。”
　　陆宸闻言皱眉：“你是中阴？”
　　中阴介于死生之间，也就是常说的灵魂，远比鬼要强得多，现身伴慧光，身有五通，天眼自然能看见他们之间的因果线。
　　方斯川来时滴过牛眼泪，阴阳眼暂时好用，“梁小翔”身上被邪怨遮掩了大部分，人气已经所剩无几，在他面前，就是一个完模完样的鬼，怎么也看不出是个中阴。
　　方斯川又想到另一个问题，这么重的鬼气，下午他和盛清竟一点也没察觉。
　　陆宸看见他的表情，便补充了一句：“中阴炼鬼。”
　　方斯川立刻了然，邪气要吞噬一个人并非一朝一夕能做到的，必然从很早以前就盯上了梁小翔，要想不被人发现，中阴的“慧光”就是一个很好地掩饰。
　　“梁小翔”啪啪鼓起了掌：“主人说，不愧是有缘呢，默契依旧啊。”
　　“过奖。”方斯川淡然道。
　　陆宸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梁小翔”这时停顿了一下，又道：“主人说，见到二位甚是欣喜。”
　　方斯川有些不耐烦：“那让你家主子滚出来说话，放个狗腿子在我面前就当我揪不出他来了吗？”
　　“梁小翔”又停顿了一下，停顿时的“梁小翔”就像被按了静止键一样，神情动作都卡住了。
　　陆宸反应极快，几乎在方斯川话音才落时，冲梁小翔大声吼道：“梁小翔！！你非要让我死了都不安心吗！！”
　　走神的“梁小翔”听见这一同喊也反应过来了，但来不及动手，表情骤然扭曲起来，错愕、惊喜、痛苦交错不断，挣扎了几番，露出一个半哭不哭的面瘫脸。
　　他急慌慌地对陆宸说：“哥，我……”
　　下一秒，方斯川扔出符咒，同时，陆宸咬住一根烟飞速点燃后长吹一口气，跟耍杂技似的，烟头窜出一道火光，一路噼里啪啦地蹦着火花撵上了黄纸符咒，符咒才堪堪烧到一半，紧接着爆燃起来，烧成一张系着铃铛的大网，扑着“梁小翔”百米冲刺似的往前跑，把“梁小翔”一掌拍在了墙上。
　　方斯川扭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陆宸，拍了拍自己无辜被殃及的袖口和衣摆，焦糊味飘到陆宸鼻子跟前，抵赖也抵赖不了。
　　“回头赔你。”房租七百以上都不敢纳入考虑的陆·没钱·宸大手一挥，给债主画了个饼。
　　方债主目光上下一扫，评估了一下可信度，最终收下这个无据承诺，转头进了主卧。
　　魏启亮夫妇安然极了，看起来丝毫没被外面的动静影响到睡眠质量，他伸手在两人身上点了几下，夫妇二人红润的气色的假象立刻消沉下去，变得灰白，一看就知道精神状态极差，身体气血不足。
　　方斯川没有多意外，魏启亮跟他老婆装得好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儿，骨子里的贪婪和显摆却是挡也挡不住。
　　魏启亮夫妇早年败家吵架谁也不输谁，日常活动就是躺床上做梦发大财，偶然撞了大运真一夜暴富还能忍着脚踏实地一路走到现在这个地位，怎么可能有钱就转了性？

　　“好运个屁，我说他们家怎么那么怪，原来是养了小鬼，”沈明阳对着手机说，“不过我猜他也是被人套了，自己根本不知道地下室供的是个什么东西。”
　　“你现在在哪儿？安全吗？”盛清问。
　　“魏家，安全，”沈明阳给他发了个定位过去，“不用着急，老大已经过来了，额，还有一个人。”
　　“谁？”
　　“不认识，”沈明阳想起那人说“闻见他味了”，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不过肯定认识老大。”

　　“高铭！”盛清一把拉起趴在桌子上昏睡的高铭，忽略店里其他人的目光，拖着这个将近两米的大个子推开店门。
　　转瞬穿越到了魏家。
　　几秒钟前，沈明阳还在跟待在局里的盛清打电话，结果对面忽然没人了，还以为是郊区信号不行，“喂喂”了几声，结果下一秒就是大变活人，沈明阳震惊了：“你什么时候会这一招了？！”
　　“先把高铭弄醒，我上去看一眼。”
　　“不不不不，肯定没事！”沈明阳一把抓住盛清，“你个瘸腿的先别着急火燎的往上跑，真有问题老大兜得住，咱先出去布阵，别让它跑了。”
　　盛清觉得有道理，沈明阳不知道从哪儿倒了杯凉水泼在高铭脸上，高铭一激灵醒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沈明阳往前一推。
　　沈明阳对自己的体重没有任何自知之明，并且完全给予身高体壮的高铭以全部信任，一个猛子扑上去，雄赳赳气昂昂地指挥道：“跑！”
　　一点看不出是个伤患。

　　梁小翔面容僵硬，看得出来本体意识还在跟那个中阴鬼身做对抗，现在只是勉强占据了上风。
　　他反应不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手脚被大网压住挣扎不开，看不太清东西，但能模模糊糊地看见有个人在向他靠近。
　　那人很白，很瘦，总是单薄的样子，有着柔软的黑发，有风的时候会撩起一点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晰的眉眼，嘴角带着宠溺温柔的笑意。
　　像幼年时把他背在肩上，沿着江岸走，带他看落日远没一线，燃烧着温情的光那样。那个人承担起了他的整个人生。
　　梁小翔抑制不住地哭了：“对不起哥，我太没用了，我、我当时只想杀了他们，他们威胁我，我也、也被打伤了，醒来以后我想去找陆宸哥……我当时太生气了，我救不了你，只想杀了他们……”
　　“我、我走到一半，碰上它，它说、它说它帮我，”他抽着气，语无伦次地说，“我太恨了，我当时只想让他们死，但是后来我去、我去追他们，我看到你了，他们又在抢劫……王全义喝醉了，你看到我了，可你、可你不要我，你跑了，我追不、追不上你……”
　　“我……追……不上，它就、就出来了，它让我、让我先报、报警……”
　　他哭的喘不上气，整个胸腔都震得发疼，眼泪流水似的流，鼻涕也没法擦，他小时候经常哭，摔一下也哭，找不到他哥也哭，最后总是梁飞蹲下来，把他拉到面前给他擦眼泪、擤鼻涕。
　　一双手伸过来，轻轻地给他擦着眼泪。
　　那人和记忆中一样，哄他说：“别哭了，我知道，不怪你。”
　　梁小翔哭得更凶了: “哥……”

　　陆宸忽然开口道：“能救他吗？”
　　倚在门边看热闹的方斯川讶异地抬起眼，看着这个方才生生把他的符咒加了三倍力的人，仿佛要确定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然而未等他回答，陆宸道：“当我没说。”
　　方斯川：“……”

　　陆宸思索了一阵后，说：“胎光在他体内，还有那块护心玉，如果我没猜错，这家夫妇是靠养小鬼走的财运。”
　　“是。”方斯川回答。
　　“供台在哪儿？”
　　“地下室，不过位置不对。”
　　“所以正主不是这家夫妇，他们只是养料。”陆宸分析道，“护心玉呢？”
　　“魏启亮一家爬山时，一个‘高人’送给他们家儿子的，碎过。”
　　“流血了吗？”
　　“流了。”
　　“血气相吸，所以护心玉是媒介。”
　　“是。”

　　梁小翔已经快撑不住了，泪水鼻涕还未擦干，狰狞的笑意从布满血丝的眼白上都冒了出来，时笑时哭，一下一下地抽搐起来，铃铛便随着一阵一阵的颤抖，叮叮当当的，在夜晚听起来诡异的清脆。

　　空气沉寂了一秒，下一瞬灵力爆开！
　　冷冽的气息带着悠远厚重的年代感漫散，方斯川恍了下神，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呆在某个遥远的时空里，四周是冰天雪地，裹挟着微弱的某种花香。
　　紧接着，血腥味也跟着弥漫开，血迹喷溅，方斯川立刻回过神，冲上去一把抓住了陆宸：“你他妈是不是不要命！”
　　梁小翔已经彻底失了心智，咬着陆宸的手腕不撒嘴，又笑，口水从嘴角留下来，活脱脱一个疯子！
　　方斯川抽走他另一只手上快要燃烧殆尽的烟头，在梁小翔嘴里狠狠地按下去，烧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腐臭味，他被烫的稍一松力，方斯川便趁机狠厉地掰开他的嘴，把陆宸往后扯了一把。
　　刚刚那一口咬到了动脉，陆宸被一把推到了地上，手腕上的血喷得惊心动魄，像某种诡异的艺术喷泉似的。
　　方斯川迅速抽下风衣上的腰带，跪在陆宸身边，看着那血汩汩的涌出，手竟然有些控制不住地发抖：“你他妈……是不是没知觉！”

　　显然不是，当他托起陆宸的手腕时，陆宸浅浅的抽了一口气，自己也在抖。
　　方斯川一听，尽力放轻动作，火气一股脑都塞在了嘴里，一个字带一个火星似的：“疼就他妈别忍！”
　　“你嘴是带密码吗，一句话不带点粗口就说不了。”陆宸有点没好气的说，声音听起来有点虚，他止住了他的动作，“我没事，松开。”
　　“你……”
　　方斯川还想再说点什么，被陆宸伸出一根手指按在嘴巴上示意他闭嘴，随后抬起手腕在他眼前晃了晃。
　　方才太着急，竟没注意到，那血流的越来越少，被撕扯开的血肉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他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陆宸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伤口可以自愈，但失血却得慢慢调，一晚上失血这么多，这会儿已经有点晕了。
　　“梁小翔”满嘴血腥，他舔了舔嘴唇上的血，笑道：“哥，好甜啊。”
　　“你主人是谁？”
　　梁小翔才要张口，忽然又停顿下来，随后又笑眯眯道：“主人说，跟哥是千年的交情呢。”
　　“跟我呢？”方斯川问。
　　“跟您啊，”梁小翔笑得更明媚诡异了，“……”
　　他愣了愣，又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他看向陆宸，陆宸正冷冷地看着他，手上并无锐器，齐整圆润的指甲上却带着血，他这才明白声带被割断了。
　　漆黑幽深的瞳仁里像藏着一条剧毒的蛇，凝视着他时，冰冷的毒液似乎要从他七窍之中灌进去。

　　陆宸抽出一张符纸，双手结印——
　　“撮盐入水，急急如律令！”①

　　符咒贴在“梁小翔”脑门上轰然炸开，巨大的黑雾窜涌而出，方斯川眼疾手快的罩下结界，同时盛清他们布置在楼外的封魂阵响应起来，火焰暴涨，赤若红莲，冲破了天花板！
　　“梁小翔”已经不能出声了，痛苦地张着嘴喷出血沫，某种怪异的嘶鸣响彻夜空——
　　冲上天际的红莲炽火不费吹灰之力的吞下了邪怨，烟花似的在空中炸亮了半个夜晚，随即烟消云散。

　　火光在前几乎睁不开眼，方斯川却心有所感一般，在火光消失的刹那接住了脱力的陆宸。

　　陆宸半阖上的视线里，方斯川没有紧张没有担心，大约是发现他有自愈能力后对他的伤势便颇有信心，只是皱着眉看他，目光里没什么情绪。

　　唉。
　　陆宸莫名有点可惜的叹了口气，自己也不明所以，却也懒得多想，喘了几口气便推开方斯川。
　　他盘着腿坐在地上，撕下一小块布，布料已经被自己的血浸透了，蹭的手上血也更多了，好像哪儿又多了一个伤口。
　　摊开的掌心里的是一团小小的光点，在夜晚闪的像星星一样可爱。
　　他把光点细致地用带血的布料包好，递给方斯川。
　　“医院里有你的同事，小少爷命大，一个鲛人和一只燕子护着他的命应该够撑到你这会儿赶过去了。胎光用这个包着别动，到了再拆开。”
　　说完后停了一下，似是在确定自己有没有遗漏。
　　想一会儿以后觉得没有，便自己转头走了。

　　走到走廊尽头，转个身就能下楼梯时，身后的人忽然出声。

　　“我的记忆，是阁下封的吗？”
　　“……哦，便利店那一段啊，”陆宸不甚在意，“是我，不想让你太快记起来而已。”
　　“为了救梁小翔？”
　　“啊。”陆宸觉得没什么好遮掩的，便应了。
　　方斯川又道：“阁下灵力低微却至纯，以血养物，违背天理。”
　　陆宸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你听见打雷了？”
　　方斯川沉默下来，沉默良久。
　　就在陆宸再度抬脚要走时，他忽然低低地叫了一声：“陆宸。”

　　心尖像是被人捏了一下，酸软一片。

　　他转过头，看不太清方斯川，略微眯着眼，嗓子里像哑了一口痰，声音不稳，气息轻的像在说悄悄话。

　　“之前的事谢谢你，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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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①原文：元·关汉卿《窦娥冤》第四折：“有鬼有鬼，撮盐入水，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欶。”
希望大家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