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七日生

44、第四十四章

　　林教授的研究任务繁重，本来不想搭上江函的，毕竟他这学期的课程表只能用密集来形容。可两位大四的师兄不争气，实验流程没做好，其中一个环节出了差错，导致整盘心血统统白费，把系主任气得不轻。

　　江函跟过林教授，深得他喜爱，最后只能临危受命，答应帮忙。

　　这事他跟王令然提过，可她只当这个研究会佔去他部份的时间，才没有太放在心上。也因为，他仍然每天上课前接她，练琴后送她，陪她吃饭，送她去上课，她一度认为，那所谓的研究任务应该挺轻鬆的。

　　可她从来也不知道，把她送回宿舍后，江函又赶去实验室继续干活。碰着王令然下午的课，他会中午去接她吃饭，而那个她以为閒暇的上午时光，其实他已经跑了一趟实验室。

　　她的天真，也多得江函每次出现在她面前的假象，那样轻鬆自如，悠然自得，神态裡的从容不迫，使她从不察觉他是从实验室赶来的。

　　而为了周末能抽空陪她，他甚至不得不跑掉一些课，在实验室裡待上一整天赶进度。因此在忙乱间，当师兄进来跟他说「你女朋友好像在外面等你」的时候，他还以为他们看错了。

　　从小房间走了出来，他拿起了手机，瞧一眼屏幕上的的纪录，其实不过一通电话和一条简短的信息，毫不急切，而时间是四点零三分。

　　他转身推门出去，廊道迴盪着他的脚步声，只一眼就看见了那窝在椅子上的王令然，柔软蓬鬆的髮丝垂在肩头，看起来像是走投无路的可怜小动物。

　　四个小时，只有一通电话和一则短信，然后便似石沉大海。儘管是枯燥的无尽的等待，她也不曾离开。直到两人相见为止。

　　他的胸口涌上一阵暖意，王令然大概是他寒冬裡温润如玉的阳光，使他总是不由自主的走向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生命气息。

　　原来－－她带给他的，不单单是爱恋和喜悦，还有生命。不管如何也不会撇弃、逃走，直等到他出现，那种被期待的感觉是如此独一无二。

　　可怜他醒觉得太晚，以前的他是个孤岛，对于恋爱，不是不喜欢拥有，而是不知道该如何去拥有。想着拥有要失去，还不如不要去希冀。可现在有个人等在那裡，不管是晴明细雨都伫在原地，一阵陌生的感觉填塞着他的心，所有与生俱来的冷清都被扫尽了。

　　严冬是那样的可怕，叫人全身僵硬，人的躯体似孤魂，总是在寻找可依附之物。

　　化妆穿衣折腾了快一个小时，王令然圈上围巾，心情好得很。

　　「你又走啦？」许宁手撑着头，睨她一眼。

　　她点点头。

　　「这江函也是绝了，明明忙得要死，周末竟然还能和你约会，我服。」过去一周有几堂课他都没出现，可约会他忽然就有时间了。

　　不想这样猜度人心，但事实是，重色轻友，是人类的本能，并非选择。

　　「我猜呢……」许宁又接着说：「他肯定是为了跟你约会，所以把实验都挤在一起完成。」

　　「你说他做事很认真的，你忘啦？」王令然背起了包包，弯腰穿上鞋子。

　　「但男人都是重色。」

　　王令然笑着点头：「晚上不用等我。」

　　许宁忍不住嘀咕：「还以为你晚上终于不回来了呢。」

　　王令然啧了她一声，转身开门走人。许宁盯着她从头到脚散发的气息，慨叹着：「真好，热恋的感觉啊。」

　　就在下一秒，司徒骏发了信息过来，问她晚上吃甚麽。

　　「……」恋爱时期一长，剩下的都是吃甚麽。谈情说爱的功夫，不再研究。

　　宿舍楼下的那片空地，好像总是王令然一抬眼就能看见江函的地方，这裡承载着对彼此的想念、期待，还有走向对方时的心跳加速，脸红耳热。

　　站在树下的江函，穿着一件硬挺的白色上衣，黑色牛仔裤，外面套着一件黑色连帽外套，拉链随意地敞开，背着轻便的背包。不用走近，便能闻到他身上乾淨清新的少年气息。

　　明明就是个集所有美好于一身的少年，那样罕有，但为甚麽以前他的身上总有一种漫溢不止的沉默孤清？现在回想，却又久远得记不起具体实情了。

　　她喊了他一声，看见他的脸色在瞧见她的时候亮了一下，然后又忽地变得冷清。

　　王令然望着他的表情变化，不解地走到他面前。而且不用她开口，他先说了话。

　　「怎麽穿这麽短？知道今天几度吗？」江函轻拢眉心，那股不满意也刻在唇齿间。

　　王令然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去，嫩白的双腿碰着外面刀锋似的冷空气，已起了一层颤栗。的确是有点逞强，为了留住他的目光。

　　「回去换，我等你。」他的语气不强势，但意思挺强硬的。

　　王令然咬咬唇，轻轻摇头，不怎麽想换。就算他的表情透着不满，可眼睛很诚实，刚才他的第一眼不就是放在了这短裙上吗？

　　「乖，去。」他好言相劝，点了点下巴。「晚上还要降温，你穿这麽短的话，我只好早早送你回来了。」

　　「……」抗拒不了，还被胁迫了。

　　王令然瞪他一眼，不发一言的转身就走。胸口起伏，她面无表情地回到宿舍。

　　许宁惊了一下，扭过头来望着她：「约会完了？」

　　抛下包包的时候，天花乱坠的诉说着刚才的情况。同时走到衣柜前，又是一通乱翻，所有的衣服又像经历完一场浩劫似的，莫名其妙地挂在不同的地方，有种身首异处的错觉。

　　许宁「噗」地笑了一声，觉得挺过瘾的：「江函不恋爱还好，一恋爱各种毛病统统集齐了。不过说真的……」她神秘兮兮的走了过来，抱起手肘撞了撞王令然的手臂：「他这麽在意你，你甚麽感觉？」

　　王令然懒得剖白自己深一层的想法，只抓了一套衣服跑了去换。苦着脸选了一件黑色宽鬆卫衣，下面搭配包臀针织半身裙。裙子长度到小腿的一半，看起来毫无攻击性，然而，贴身包裹着她腿部线条的设计，反而更显露身材，一个转身，背后开了一个高高的叉，延伸到大腿，行路举止间掩不了的旖旎。

　　她换上了黑色短靴，听见许宁笑着说：「你别给他看到你后面。」

　　而当江函转过身时，看见完全换了一身衣服的王令然，不是单单衣服换过了，是连风格都完全不同，不知道是不是有影射心情的成份。

　　他盯着那条半裙，看起来是暖和的，但他怎麽莫名的感觉事情不是那麽简单。可瞥见王令然脸上不大高兴的神色，也不多想，便迅速拉过她的手，看进她的眼睛裡，叹了口气，问道：「你懂不懂呢？」

　　「懂甚麽？」她随口反问。

　　他的眸色深沉，低声跟她说道：「我不想你被别人看到。」

　　亲口承认，是另外一回事。那低沉声线窜入耳裡，像一根羽毛拂过心屝，痒得她耳尖动了动。她的脸白裡透红，抬手便轻拍一下他结实的胸膛。「那我以后还能不能穿短裙了？」

　　「以后再说，现在你起码要看看天气。我不是那麽不开明的人，不过还是能免则免。」荒唐又矛盾的说话，从他嘴巴裡吐出来，竟又失却了原本的荒谬感。

　　「那我那麽多短裙呢！」粉拳又捶了他一下。

　　「穿给我一个人看就好了。」

　　王令然像听见甚麽天方夜谭一般，瞪大双眼，指着他微微张开嘴巴，一句「耍流氓」即将冲口而出。同时，江函抬手便揪住了她的手，轻轻一拉，又迅速欺身过来，贴上她的嘴唇吻住她。

　　声音被堵绝了，只嗅得见他的鼻息，带着凛冽冷锋的感觉，提醒她空气稀薄，注意取暖。滑熘的舌尖灵活交缠，她微微仰起头，圈上他的颈脖。可下一秒就冰得她往后缩，轻轻推开他，视线停留在他颈上细緻的皮肤上，看得见皮肤底下蓝色的血脉，微微凸起，明显的喉结随着她的视线轻轻滑动。

　　「你好冰，用我的围巾。」她随手便要抓下围在自己身上的淨色围巾。

　　江函按着她的手，姿势一转，修长五指与她的纤指勾缠，制止了她的动作。「我不用。」

　　说罢，牵着她往外走去。

　　很奇怪，明明都是一个身体，可他的后颈冰冷，掌心却异常温暖。王令然任由他牵着自己，另一隻手轻轻搭在他结实的胳臂上，半边身体贴着他，支取多一点暖意。

　　来到地铁口的楼梯，两旁都是行色匆匆的人流。他护在她的身后，一手贴在她臂侧。

　　直到走完了楼梯，瞧见她正从包包裡取出地铁卡，他才看见那半裙后的大开叉，随着她步履的移动，一寸又一寸雪白的大腿肌肤乍然暴露于眼皮底下。

　　江函抿紧双唇，神色复杂，一言不发地紧贴她身后。

　　进闸口，坐扶手电梯，等地铁，到站后再坐扶手电梯，然后出闸口，他的位置都没有移动过。

　　出了地铁口，实在忍不住，她莫名其妙地扭过头来：「你干嘛一直躲在我后面？」

　　江函没有应声，只是眼睛斜斜地瞄向她大腿后方的位置，再慢条斯理地转回目光。

　　「……」霎时醒觉，只怪自己太得意忘形，其实比这冬天更寒峭凛冽的，还有江函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