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七日生

25、第二十五章

　　江驰在家里生无可恋地捱过了两周。

　　他跟公司请了一个月的病假，然后天天面对着家里那四道冷静死白的墙，枯燥无味，了无生气。他的主治医生让他两周半或三周再回去医院复诊，可是他实在待不住了，掐着十四天一到，就打的往医院跑。

　　上次坐着赵立言的车，上乘的机会，竟没有拿到她的电话，他只差没有羞愤而亡，这件事说出去当真有损他的名声。

　　明明暂时报销的是左手，连带的后果却是人也废了，他一度怀疑那石膏可能更需要打在他的脑袋上。

　　这种自作孽的懊恼情绪，在得知某周六江穆出去约会，然后春风满面的回来后，攀升到了新的临界点。在男女之事上，他从不妒忌他的大哥，可是此时此刻却觉得自己异常悲怆，家里本来就人少，当江穆和江父在假日都外出时，那种全世界只剩下他和石膏的孤独感便会被无限放大。

　　他无法再忍受，往医院跑是他的良策，也是他的解药。

　　可惜他的主治医生是忧虑界别的种子选手，瞧见江驰提早到来，还以为他是哪里出了问题。仔细审问又检查，最后才讶道：「你的康复进度比预期的好呢。」

　　「是啊。」江驰接着他的话，又说：「我来就是想问问，看能不能提早拆了这石膏，我甚么都做不了，手指都快报废了。」

　　医生笑着沉吟，又仔细看了片子，可见骨折位置已癒合得差不多。他点点头，答道：「可以，再过一个星期吧，如果情况理想，我就提早帮你拆了它。」

　　「好，那我先走了。」江驰说完，不待医生回应，迳自溜了。

　　医院的路他熟悉得很，就算已有两星期的空白期，记忆仍然鲜明。他坐了电梯，左拐右拐，穿过长廊，来到了外科病房。

　　这里的气氛还是一如以往，沉静低垂。假如没有人走动，要说这里是停尸间，他也会信。

　　才刚踏出一步，江驰便被人叫住：「江驰？」

　　他转身，看见是一名认识的护士。她冲着他笑：「你怎么来啦？来找赵医生？」

　　「今天复诊经过，赵医生呢？」

　　「刚刚还见她在巡房的啊，我帮你问问。」她一边说，一边领着江驰往里面走。他靠在一边，视线也没有一刻歇下来。

　　须臾，那名护士来到江驰的旁边，眉目间意味不明，掩唇道：「赵医生在这边后面呢，被李医生叫了去。」

　　「李医生？」江驰在医院住的几天里，把这里的外科医生几乎都记住了。但他印象中这里没有医生姓李。

　　护士点点头，无声地蹙着眉：「这周新来的医生，经常缠着赵医生。」

　　「很年轻？」

　　「才不呢，看起来比你大，他是从别家医院挖过来的。」护士的眉心皱得更厉害了，看样子，并不是一名受欢迎的人物。

　　江驰沿着那条长廊走，来到转角处，瞧见在尽头十年如一日屹立不倒的自动饮料售卖机。赵立言就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望着面前的男医生。

　　这条隐蔽的长廊，几乎没甚么人经过，两人对话的声音，不费吹灰之力便传到了江驰的耳里。

　　「我只是想请你吃个饭而已，不用那么紧张。」男人先开了口，语气不觉诚恳，倒是有点油腻。

　　「李向清，我说了不用就不用。」赵立言顿了顿，又说：「我跟你甚么关系都没有，你不要再私下把我叫出来，我不会再答应你了。」

　　「怎么就没关系呢？好歹我也是你学长，现在又在同一家医院，这么有缘份，你怎么能说没关系？」李向清的嘴角扯了扯，露出一口偏黄的牙齿。

　　「不要再找我了，我不再说第三次。」此刻，赵立言的声线，和她的表情如出一辙，执拗僵硬。

　　话音刚落，赵立言转身便离开。可是一双手在身后扣住了她的手腕，虽然力度不大，但这拉扯的举动实在是触碰了她的底线。她抿紧嘴角，回身便要爆发。

　　可就在她要开口之际，一个身影突然闪出，夹在两人中间，赵立言第一眼先看见的，是那人左手上显眼的石膏。

　　这看起来像木乃伊一样的石膏。

　　江驰温暖的手复了过来，也许李向清也处于惊讶状态，手上的劲儿松了松，江驰轻易的把赵立言的手抽了出来。

　　赵立言使劲瞪了李向清一眼，恶狠狠的似是最后的警告，然后头也不回的提步走了。江驰紧跟其后，只剩下李向清一人站在原地，一脸错愕莫名。

　　她在前头大步流星的走过，步伐既急且快，江驰得认真的走路才不至于把她跟掉。赵立言灵活地拐了几个弯，江驰渐渐认得路，晓得她这是要回她的办公室。

　　赵立言倏忽想起身后的人，脚下急刹车，回过头来瞅着他。刚才的一口恶气终于算消散了，脸色也不像方才那样难看。

　　「你怎么在这？今天复诊？」但眉眼的褶皱还没有散去，问起问题来也似是在责备。

　　江驰点了点头，当机立断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塞到她的手里，说：「给我电话吧，有事我可以来找你，或者来帮你。」

　　赵立言忍不住笑了声，不晓得是冷笑还是嗤笑。她弔着眉梢，扬着下巴反问他：「是我帮你还是你帮我？讲话不清不楚的。」

　　「刚才就是我帮了你的，不管你承不承认。」江驰对凡事都有很松散的定义，差不多就得了，出现了一秒也当自己是英雄救美，并不像赵立言那样凡事仔细研究雕琢。

　　江驰见她没有继续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被她攥在手心里的手机，看起来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那个人想追你吧。」江驰突然开口问道。

　　赵立言听完后，眉头随即拧紧，脸色瞬间一沉。江驰又接着说：「我比他好，你不觉得吗？」

　　江驰的确有所有使他如此自信的条件，可是当一个人完完全全理解自己的优点又坦然如斯之时，赵立言又觉得他实在有点好笑。

　　「你利用我来赶走他也没问题。」江驰笑着说。大概是他很有信心，谁利用谁，还是未知之数。

　　赵立言挑了挑眉，似在思考些甚么。隔了好一阵子，才低下头，缓缓地点开了手机，输入一连串数字，然后把手机还给他。

　　江驰有点得意，随即拨通新号码，直至瞧见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歪着头晃一晃，在她手机的屏幕上，显示着他自己的号码。

　　他满意地收起了手机，打铁趁热，才张口要说甚么时，身边忽然出现一把熟悉的声音：「二哥，你怎么在这？」

　　江驰转眼，看见江昭站在自己的身旁，侧边站着一个女孩子。他对那女孩子的第一印象，就是苍白的脸色，还有比他三弟更浮夸的耳朵，一连串的耳钉耳环，密集恐惧症的人不能看。

　　这会儿也轮不到江驰讲话，赵立言讶道：「莹莹，你胃病又犯了？」

　　孙莹莹额角冒着一层薄薄的冷汗，轻飘飘地喊了句「表姐」。

　　「来，去我办公室。」赵立言从江昭手里接过了孙莹莹，搀扶着她往前走。两位江家人士只虚虚地跟在后头。眼看着办公室的门在自己眼前紧紧关上，两人只得并肩靠在一旁，默默地等待。

　　「女友？」江驰弔儿郎当地抛下一句。

　　江昭一噎，差点被呛到。在他二哥的眼中，只要他们谁的身边出现了异性，那都逃不掉是女朋友，他的思维永远只能停留在这个层面。

　　江昭摇了摇头：「同学。」

　　原来他们热舞社的杭州小旅行早前给陈衡拒绝了，由于今年新招进来的大一新社员太多了，就算只来了两成的人，这个小旅行都不可能办得成，人数太多，麻烦数之不尽，中途就被陈衡拦了下来。

　　最后他们只能转战近郊区的一个训练营，举办个两天一夜的活动营，虽然是没甚么新意，但毕竟一切都能在掌握之中。于是江昭和孙莹莹这几天分秒必争的准备活动营，几乎每天都留到最后一刻才离开活动室。

　　两人一般约在七点左右见面讨论，江昭不管如何，都会先去饭堂买外卖，而且顺便发信息问孙莹莹是否也要，可她每次的答案都像录音机一样，重复着不用了，我吃过了。

　　江昭不以为然，晚上讨论和准备活动的时候，都他一个人在吃饭，声言已吃过饭的孙莹莹，看起来是那么的不食人间烟火，连搁在桌上的饭盒，也得垫上一层纸。

　　今天两人都没有课，约了比较早的时间见面。快接近午饭时间，江昭还是礼貌上照例问她是否也需要外卖，而她的答案总是一成不变的。

　　然而当两人工作到一半的时候，江昭才刚扣上饭盒盖，却瞥见孙莹莹脸色煞白的坐在旁边，嘴唇微张，似乎连说话也很吃力。

　　「你没事吧？是不是胃痛？」江昭坐近了些，语气有点急切。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孙莹莹虚虚地摆了摆手，伸手进旁边的包包里翻找止痛药。手忙脚乱了一会儿，才掏出一个小小的药盒，可是一打开，才发现已经没药了。

　　于是她只能拜讬江昭带她到医院，她不直接去看医生，反而是来找赵立言，因为赵立言是她的表姊。

　　自然，江昭也没想到，自己陪同学来医院也能碰上江驰。他的哥哥还是那个模样，尽管弔着手臂，脸上还是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意。

　　「三弟，真不是二哥吓你，家里的兄弟都快要有主了，你也得抓紧，不然孤家寡人的，哥不忍心。」江驰煞有介事的叹了口气。

　　江昭却禁不住疑惑：「我只知道大哥上星期有约会，离有主还很远吧。而且我还有四弟陪着。」

　　江驰听过后哈哈大声，眼神里笑他的天真：「你的四弟，都有女朋友了，你不知道？你们不是住在同一栋宿舍楼么？」

　　「四弟哪有女朋友？」江昭微微的瞪了眼。

　　「就是有，上次还找到我们家楼下来。我不知道长甚么样子，只见过她头顶。」

　　或许江昭此刻的低闷心情，与江函捷足先登的恋爱新闻无关，只是他有点不可置信，江函恋爱了怎么他不是第一个知道的？两人宿舍同一栋楼，在家同一间房间，在情在理他都不应该落得被告知的下场。

　　如此想着，只好撇撇嘴，负气地斜了江驰一眼：「哥，就算真的是这样，你也是最不可能有主的那个，你根本就是彻底的风流。」

　　江驰嗤笑一声，意味不明地望了江昭一眼，一脸「小孩你不懂」的表情写在清清楚楚，不用说出口也足够具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