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七日生

26、第二十六章

　　「你在学校到底有没有准时吃过饭？」赵立言看着脸色奇差的孙莹莹，自己的表情和语气也好不到哪里去。「你都瘦成这样了，还要减肥？」

　　她太了解孙莹莹。

　　作为家中的独生女，家境优渥，从小到大不管用甚么吃甚么做甚么都是最好的，所以从小学开始就是一个幸福的胖女孩。可自从高中她忽然爱上跳舞以后，才如梦初醒，知道自己这身材根本没资格跳舞，所以便开始了与其他女人一样，以激烈的减肥作为终身事业。

　　初时她的手法很极端，为了尽快瘦下来，用了各种不健康的减肥方法，例如节食和催吐。后来被家里人发现了，肠胃也因而留下了病根。孙莹莹不信任何医生，也不喜欢看医生，她只相信自己的表姐。因此赵立言开了药给她，并千叮万咛必须要依时进食三餐，不能再伤害自己的身体了。

　　可是联校跳舞比赛即将举行，她为了穿上那件窄得不像话的紧身露腰上衣，又偷偷的节食减肥，一天只吃一顿，有时候干脆不吃，胃难受的时候，她就吃药，到后来药都给她吃完了。

　　只用来应付紧急情况的药，她当作仙丹补品胡乱服用，有事就吃，结果消耗得也很快。

　　「我跟你说，如果你还是这样的话，我不会再开药给你，你家人就会直接带你去看专科，到时候就没那么好说话了。」赵立言压着眼角，语气严厉。

　　「我知道了，我答应你好好吃饭。」孙莹莹的声线虚弱，刚吃过了药，现在还在休息。

　　赵立言不说话了，在孙莹莹身边待了一会儿，看着她休息。后来莫名地想起了门外可能还站着的两人，便走了出来，瞧见江驰还站在那，偏不去想此刻自己是甚么样的心情。刚才她听见江昭叫他「二哥」，才得知两人是兄弟。

　　她神情的严厉其实是先天的，此刻当然也和孙莹莹的任性有关，江昭望了她一眼后，担忧地问：「赵医生，是不是莹莹她情况不大好？」

　　「她从高中开始就没有好好吃饭的习惯，为了减肥，经常一天只吃那么一点，或者干脆不吃，所以她肠胃很弱，特别容易胃痛。以后要麻烦你多点看着她，让她好好吃东西，不然她这胃迟早出事。」赵立言绷紧着表情，说话的时候语气没半点起伏，眉头也总是皱着。

　　站在一旁的江驰看了这忧心忡忡的两人，插嘴道：「你放心得了，我弟特别会照顾人，你这个命令下来，他肯定好好看着她的。」

　　江昭点头，附和着：「我会的，最近经常和她接触，我会好好看着她的。」

　　赵立言脸上阴霾般的表情这才明朗了些许。她转身回去办公室，瞧见孙莹莹已在床上坐了起来，本来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一点血色。

　　「好点了吗？」

　　孙莹莹应了声，赵立言确定她没事了，把一包药递给她，看着江昭带她离开医院。

　　江昭一路上都陪在孙莹莹身边，甚至还伸着手，小心翼翼地虚扶着她。她馀光一瞥，忍不住道：「我没事的，你不用那么担心的样子。」

　　诚惶诚恐的，生怕她一碰就会碎的表情。

　　「你为甚么要节食呢？其实我觉得你已经很瘦了。」

　　「是吗？」孙莹莹扯扯嘴角。

　　当那些天生纤瘦的人，还天天在她耳边嚷着减肥的时候，她再疲软也不敢松懈。有时候她自己也害怕，当自己会因为贪吃多一口而感到自责的时候，她也怕自己会走火入魔，可是她又觉得，自己已经回不了头了。

　　「你不要再节食了，以后我买外卖，都带一份给你。就算你吃不完全部，你也得吃一点，这样才不会搞垮身体。健康才是本钱，不然甚么跳舞甚么比赛都是浮云。」

　　这样一模一样的话，不开玩笑，赵立言也曾经跟她说过。她有点讶异，眼前的少年外在打理得像个新潮前卫的人，但骨子里的想法却是你想像不到的正经。

　　她忍俊不禁，莫名其妙地笑了。动作间，耳朵边折射着有如钻石般完美切割的光影，他一愣，明明要问她有甚么好笑的，但却忘了。

　　江昭坚持把孙莹莹送回学校宿舍，望着她进去后，才放心的往自己宿舍的方向走。才刚到楼下，碰巧遇见了弟弟江函。

　　「弟，你去哪？」

　　「我去图书馆。」江函在黑夜里还是穿着一身黑色，要不是他那张好看的脸，估计都得融入黑夜变成隐形了。

　　江昭陡地想起二哥江驰的话，心里有点好奇，但看着江函一脸认真的样子，又沉默地松开了手，任他去了。

　　其实相比起说他是介意自己成为了孤家寡人，他更在意的是江函是否真的有了女朋友。如果是的话，他但愿那个人对江函好一点，再好一点，就算他多不稀罕，也应该知道自己是值得的。

　　十一月初，深秋的味道隐于空气中，夹着一丝清洌。凉风一吹，洗涤各种烦恼缠累，仲夏的炎热黏腻不再，身体也顿觉轻省了些。

　　隔天，江函站在校门外，罕有的等着人。他的剪影逆着光，可瞧起来却没有任何温度，孤高冷淡，与世俗烟火无关。

　　他侧过头，看到王令然迎面走来。她穿了一件奶白色卫衣，看起来柔软舒适，搭配蓝色包臀及膝裙，踩着白色球鞋，揹着帆布包，生动地刻划了少女独有的甜美气息。她散落的柔软长发应该是特别打理过，带着柔媚的弧度，却一点都不毛躁，反而在阳光之下，闪着一抹晶亮，甚至能嗅到一点点的蜜桃的甜味。

　　「等很久了吗？」她走了过来，冲着他笑。

　　王令然前天打电话给江函，说她想出去走走，他问她地点，她答着，想去武康看看。语气那么的轻，像在他旁边耳语，徒惹一阵丝痒。

　　「刚到。」而他，声音清淡平稳，一如以往的，不包含任何情感。

　　「吃早餐了吗？」

　　江函点着头：「吃过了。你呢？」

　　「我说还没吃的话，你是不是会陪我吃？」王令然的身子微微探前，笑着问他。

　　好像是从上次去过他家楼下开始，两人之间有些甚么不一样了，但她不去探究追问，由着它发展，最能出乎意外。

　　「如果你还没吃，自然是要先吃点东西。」

　　「好，那你陪我吃吧。」

　　凑近了看，才发现，浪漫棕色的柔亮发丝，和她的瞳仁颜色相似，纤长眼睫扑闪扑闪，一时之间竟分不清到底哪个比较亮。

　　状似随意的在街上挑选了一家早餐店，两人面对面坐着。她点了一碗牛肉粥，油条，蛋饼，还加上了豆浆。

　　「叫这么多，你能吃得完？」

　　「刚才你说陪我吃的。」王令然一边整理餐具，一边理所当然地答道。

　　江函也不反驳，由得她。几样食物都放上了桌，江函坚持等王令然吃不完再说，但王令然却是一直把食物往他嘴巴里送，自己反而不好好的吃。江函没有她办法，只能拿起筷子一起吃了。

　　「宁宁说，你最近很忙。」王令然喝了一口粥，烫得不禁伸着舌尖。

　　「嗯，快到报告时间了。」

　　迟疑了一瞬，最后只是问出口：「你们课程是不是很繁忙？」

　　不是她自尊心强，是她不想比较，有人天天去图书馆，也有人，例如她，去图书馆的次数五根手指头算得完。

　　「其实就是要看很多学术文章，所以才去图书馆的。你读音乐，本来就不太需要去图书馆。」也从来没有想过，他竟然会替自己申辩，彷彿他完全能够理解，也从没有贬低她的想法。

　　「那你对音乐有兴趣吗？」王令然笑着问他。

　　「还行吧。」

　　「司徒骏说你高中的时候开过金口，唱歌超好听。」

　　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去看，那双晶亮的眼眸，像黏人的蜜糖，到底太会迷惑人，抬眸的时候，总是映入眼帘，根本来不及闪避。

　　「……」要说司徒骏出卖他，早就不是甚么意外之事，他也不是要卖弄高深莫测，只是不知道司徒骏可以去到甚么地步。

　　「我有机会听你唱歌吗？」问是这样问，但却没有请求的样子，无骨似的小手，手心盛着尖瘦的小下巴，指尖轮流轻点脸庞，像在打着拍子。

　　江函一时半刻没有回答，勾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换来这样的答案，王令然觉得也足够了。

　　看着那样的他，她忽然很想问－－为甚么你不恋爱呢？为甚么你不喜欢一个人试试看呢？就算她比谁都要清楚，爱情多是失败收场，没有那么多的仁慈，付出再多也可随时化为乌有，但总应该去试。你那样美好，为甚么总要把自己藏起来呢？

　　王令然凝视着他，总觉得他是知道的，像江函如此聪明的人，他一定发现了她现在的目光。但他没有抬眼，只是吃了一口又一口，好像与其面对她的视线，他更情愿撑破自己的肚皮。

　　吃饭速度一向过慢的王令然，脑海里尽是思绪，想得多，下到肚子里的食物反而都变成了白开水一般，吃不出任何味道，慢到后面江函都微微皱起了眉头，望着她咀嚼时不曾起伏的线条，说：「如果吃不下就不要勉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