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七日生

23、第二十三章

　　可是你得知道，江驰绝不是省油的灯。

　　接下来的几天，他三不五时就往外科病房跑，医院里的各条路线都基本给他混熟了。他知道走哪条路线是最快的，从他的病房到外科那边用不上五分钟，他甚至跟外科病房的护士熟到一个程度，她们会爽快告诉他赵立言的值班时间。

　　所以趁着赵立言快下值的时候，江驰总会制造缘份的偶遇，出现在她面前，一会儿邀她吃饭，一会儿又邀她喝东西。这里是医院，偏生江驰那气质和行动，活生生的把医院扭转成一种假装有情调的地方。

　　他会说话，也会逗人笑，病房里的护士每个都笑得花枝乱颠的，只要见到江驰就喜开眼笑，然而赵立言的定力也非一般人能相比的，不管江驰说的话能变出一束花来，她都没有动摇的迹象。

　　然而这些都无法阻止江驰的脚步。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有空就往外科病房跑。

　　江驰伫在外科门口处，正在等待赵立言，忽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目光锁牢前方，没有閒暇看一眼手机就接了：「谁？」

　　「弟，你在哪？」电话的另一头是江穆。

　　「我？」江驰有点懵了，但不消一会儿脑袋就转得飞快：「我在医院啊。」

　　「那怎么你不在病房？」

　　「……哥你在哪？」

　　「我在你病房。」江穆的声线十分镇定，一点都不惊讶，他似乎也早已料到江驰根本不会乖乖的待在病房里。「你跑哪去野了？」

　　「哥，你找我甚么事？」

　　「当然是看你啊。」

　　江驰吞吐迟疑了一会儿，说道：「哥，我这边走不开，在医院遇到朋友，你先回家去陪老爸吧。」没待江穆回答，江驰狠心的掐掉了电话。

　　皆因那边厢看见赵立言走了出来，往右边拐了，他一刻不耽误，悄无声息跟了上前。

　　而这边厢的江穆，简直欲哭无泪。担心江驰一人在医院里觉得闷郁，又想着自己已经有两三天没来看他了，一下班就跑来陪他。不曾想，这个弟弟倒好，不管在哪里都能找到乐趣和节目，根本用不着他担心，谁忧郁也轮不到他忧郁。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把买来的食物放了在病房里，转身便离开了。

　　今晚只得他一人。老爸下班的时候打电话给他，说他晚上会跟同事吃饭，因为有个和他差不多时期进公司的叔叔退休了。江穆似乎毫不意外的成为了被遗下的那个人。

　　孤家寡人走在十月底的街道上，晚风肆意吹着，带着寒意，却也似是一首孤单的独奏曲。他走着走着，本来打算回家的，可听着这呼呼风声，带着无法消减的空旷感，他想了想，又不想独自回去了。最后坐上了地铁，来到一家居酒屋里。

　　这家居酒屋是他大学好友开的，位于长宁区的一条长巷里。面积不大，甚至有点狭小，容不下太多客人，也因而更显出人情味来。弹丸之地，他的好友陈夏负责饮食，另外还有陈夏的两个兄弟打理店面。

　　陈夏一见江穆来了，便招呼他坐到最靠近的位置，方便两人聊天。江穆坐在高脚凳上，侧身靠着墙，一阵冷凉隔着衣料传到他手臂皮肤上。

　　「你今天怎么会有空大驾光临啊？」陈夏手上动作不停，熟练地来来回回烤着肉串。只偶尔抬头望他几眼。

　　面前的人脸容疲惫，连牵扯笑意的力气都省下，典型的上班族的姿态，他看过很多。

　　「我老爸跟同事吃饭，我二弟进了医院，另外两个弟弟你也知道，在学校。」江穆边说边喝了一口啤酒，咽下那不算熟悉的味道，苦得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江驰他没事吧？」

　　「没事，他比我还好呢，在医院里肯定在追着哪个漂亮女生跑。」江穆笑了笑。

　　陈夏也跟着笑了一声，随即放了一个小盘子到江穆的面前，上面放着三串烧烤。「先吃一点吧。」说完又转身去拿饮料给别的客人。

　　江穆低头闷吃，无知无味。虽然从不是口齿伶俐的人，但今天晚上却格外想找个人说说话。

　　「嗯，我到了，你等下直接过来就可以了。」一位女客人从门口走了进来，店里的人把她迎到了中间的位置。

　　「小姐，请问介意坐在高脚凳这边吗？暂时只有这边有位置了。」

　　那人点点头，坐了上去。才刚放下电话，一扭头，就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江穆。店里的光线昏昧不明，但她一眼就看到他，也认出了他。然而他很显然的有心事，从未抬过头来注视四周。

　　她跟店里的人讲了几句，得到了对方允许，她拿起包包往旁边挪，坐在江穆旁边的位置上，那人把她点菜的单子一并放到她面前。

　　江穆感觉到旁边有人，无意间抬眼往旁边瞥一眼，只一眼，便像被人点了穴道似的一动不动，定定地望着她。

　　「还记得我吗？」那女人对着他笑，眉眼与表情和那天分别时一模一样。

　　江穆点点头，回过神来，开口说道：「颜亭，这么巧。」

　　她笑了笑，又礼貌地问道：「你自己一个人？」

　　江穆「嗯」了一声。

　　颜亭似是在想着甚么，但犹豫不到三秒，随即伴着柔和的声线，问出口的话坦白直接：「你……不喜欢我是吧？」

　　江穆一愕，惊讶得微微张嘴，脑海思考着这突如其来的问句到底应该从何说起。两人上次吃过一顿饭，她匆匆离去后便再无下文，难道这句话不应该由他来发问？

　　而他心里所想的，颜亭都接着说了出来：「上次吃完饭后，你就没有再联系过我了。我不是你的理想型，对吗？」

　　颜亭的表情是大方的，不像是刻薄的追根究底，也不像是扭捏的害羞矜持，和她的外表相似。

　　江穆迟疑了一阵子，才说：「你上次说工作室有事，先走了，我以为你是……」

　　「怎么？」颜亭也不等他说完，笑着追问：「你以为我是借口先走？」

　　他一顿，哑口无言，其实他也没有解释的必要，他所想的，她都替他说完了。

　　「我上次是真的工作室有事，后来还忙了两三天，那不是借口。不信你可以问我工作室的人。」她把桌子上的手机往他的方向推了推，点着下巴，示意他可以随便找个人来问。

　　「我不是那个意思。」江穆一默，然后说：「不好意思误会你了。」

　　颜亭笑了笑，又说：「那我们这次既然重遇了，也算是有缘份吧。你还会找我吗？」

　　就算江穆再呆板，也知道此时此刻不容他犹豫思索，张张口正想回答，颜亭的手机却又响了起来。她说了句「不好意思」，接了电话。

　　「嗯嗯，你走进来就可以了，我坐在靠右边的位置。」

　　挂了电话后，江穆看了她一眼，发誓不是由于好奇，只是出自礼貌：「你有朋友一起来？」

　　颜亭点了点头，说：「你不介意吧？」

　　凭他的身份，其实他只有一个正解，没有第二个答案。不消一会儿，颜亭的朋友到了，是位娇小的女性。

　　随着颜亭的介绍，彼此认识过后，他忽然生出一种感觉，此刻在他面前，会主动跟他讲话，表情鲜活灵动的女人，竟然跟上次吃饭时的她对接不上。其实她并不是拘谨静默的人，他知道，他甚至觉得上次的印象，在这次全都被推翻。

　　多得与她感情深厚的薛妙妙，尽说着两人高中时期的往事，他就算只是坐在一旁听着，都有一种与她是朋友的错觉。

　　「啊，对了。」薛妙妙喝了口啤酒，忽然想起一件事，岔开了话题：「上次问你的事情，你考虑成怎样了？」

　　颜亭轻叹了口气，抿抿唇，最后摇着头：「不了。」

　　「不？」薛妙妙始料未及，呆了呆，又再问一遍：「真的不？你要拒绝？」

　　颜亭轻轻地点头，眉睫间挂着无奈，太显眼，就算不亲近也能发现。「我没有那个时间和能力，跑那么多城市，这一去，五六个月跑不掉，我没办法。」

　　薛妙妙沉默片刻，大概想劝又知道劝不成，只好作罢。她们又点了新一轮的菜，聊着别的话题，到了十点半，终于想起了要回家。

　　颜亭去了一趟洗手间，江穆和薛妙妙站在门口等她。后者是嘴巴閒不下来的性格，忍受不了沉默，于是先打开了话题：「原来你就是亭亭上次相亲的对象啊，她相亲回来后一直提起你。」

　　「是么？」江穆抿抿唇，缓缓地道：「我以为她对我没兴趣。」

　　薛妙妙抱着肚子哈哈笑了两声，说着：「如果她没兴趣，她才不会去赴约呢。」

　　又接着补充：「你完全就是她喜欢的类型。」

　　江穆很小幅度的点了点头，隔了一会儿，侧头问薛妙妙：「刚才颜亭跟你说不的事，我可以知道是甚么事么？」

　　「其实也没甚么。」

　　忽然觉得，这城市的车水马龙，到了深夜还是川流不息，叫人分不清时分。人在其中，一个不留神就会被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