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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   许唯问:“真有这么神?”
      连城回答说:“传说中是有,业内称之为“魂子画”。常见还是以添款、改款、裁款居多。“转山头”和“魂子画”属于对技术要求比较高、对原作损毁严重的手段,真爱惜东西的,谁舍得这么干?元朝夏文彦《图绘宝鉴》上说“古厚纸不得揭薄,若纸去其半,则书画精神一如摹本矣。””
      许唯寻思这添款、改款、裁款不难理解,无非都是在落款上做文章,没有的添上,没名气的改成有名气的,或者直接把名作落款移花接木到别的作品上,但是——
      “转山头?”
      ““转山头”局限大,只能用在山水画上,一种是把山头以上部分拿掉,换上款识、钤印,这也算是添款、改款的辅助手段;一种是把名人的小画沿山头拿下来,中间接上一段,使得画由短变长。”
      书画类作品常以尺幅定价,许唯会意,点头道:“受教了。”
      连城问:“你舅舅会上这个当吗?”
      许唯叹了口气,家丑不可外扬。她许家和陈家的关系一言难尽。陈家祖上清末就出去了,一家子老派习气;许家是泥腿子土生土长。留学结下的亲家。她母亲跟她父亲很早回国,赶上国内经济腾飞三十年。
      08年次贷危机,陈家兄弟拖家带口回家啃老本。老太太受不了了,跨洋投奔了女儿女婿。
      许唯这俩舅舅总疑心当初老头老太太给了她母亲多少好东西,才有她许家今天。她母亲过世之后更是死无对证。俩假洋鬼子不敢去找她爸,就指着她敲竹杠,回绝了几次,可不就恨上了。
      说到底人心不足,贪得无厌——
      这人听到有资产翻倍的机会,恐怕很难不动心。那批字画就算不能全部收回,也该能收回大半了。
      这会儿许唯倒是指望他们越贪心越好。

      次日许唯给连城送东西,便觉察到有人跟踪,假意甩脱几次又让跟上了,最后让他跟着抵达目的地——原本是个废弃的砖厂,走赛博朋克风,被开发了来作工作室,是城市的网红打卡点。
      连城还是化妆成上次那个样子,看见许唯,脸上也没什么笑容。
      两个人默默开箱。
      有人大力拍打紧闭的玻璃门。连城和许唯对了个眼神。许唯“大惊失色”奔过去:“小舅舅你、你怎么来了?”
      陈律冷笑:“你来得,我来不得?——开门!”
      许唯回头看连城,连城只管面无表情地摇头。
      许唯通过对讲机对陈律说:“不行啊小舅舅,这里老板不是我,我做不得主——她这里不接待生客。”
      “好、好个不接待生客!”陈律拿录音放给她听,语重心长地说,“小唯啊,别仗着舅舅疼你,就为所欲为。”
      许唯心里啐了一声“不要脸”。
      听了片刻,果然就是她和连城在咖啡厅里的对话,脸色就变了。陈律看到里头一直沉着脸不做声的中年妇人脸色也变了,不由得意:“开门吧!”
      连城点点头。
      陈律进门,首先背着手绕行一圈。他这双眼睛也不是吃素的,一眼过去就知道这地儿不是一时三刻做得起来,这实木长桌,看起来就很复杂的仪器,以及角落里不知道堆了多久的颜料和墨料——不是皮包公司。
      最后目光落在了连城手里的卷轴上。歪头冲外甥女一笑:“小唯……”
      许唯白着脸不说话。
      连城开口了:“你们有什么仇什么怨出去讲,别打扰我工作!”
      “颜小姐,”陈律大摇大摆往椅子上一坐,“我外甥女说,你这里不接待生客——这意思,她是熟客?”
      连城说:“她是熟客介绍来的。”
      “那好,如果她介绍我来,颜小姐是接待,还是不接待?”
      连城沉默了片刻:“即便是熟客介绍,接待不接待,也还在我。”
      “颜小姐!”陈律猛地凑近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我外甥女合伙在做什么。我实话告诉你,你手里这批货,是国家上了册的文物。只要我把这段录音一式两份,往派出所、文管局一递——”
      “小舅舅!”许唯大叫了一声,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连城垂下眼帘:“你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我也就昨天听得新鲜,想见识见识。颜小姐,你做你的,我就看看。”陈律笑眯眯地说。
      连城说:“我做事不习惯有人在旁边……”
      “是吗?”
      “不过如果您一定要看,可以;退几步,别出声。”

      连城把手中卷轴展开,绢上老松、鹧鸪俨然——正是她摹过给袁湛的那件《老松山鹧》。
      拆画不用清洗画心,但还是要润过。不是真迹,连城也就没那么爱惜;也是有心炫技,直接把画卷投进水槽。
      陈律惊叫起来,指着画,看着连城冷漠的脸色,又转头找许唯寻求同盟。
      许唯小声说:“小舅舅,颜小姐说了,不出声。”
      “可是她她她……她把画丢水里去了!”陈律压低了声音,“这画,不,这墨,不不,这颜料……不得化了?”
      许唯脸上烧得厉害,虽然丢人的并不是她:“颜料防水。”
      “墨也防水吗?”陈律怪道。
      连城只管一声不吭地调颜料,调墨,裁纸,又走过去搅了一手浆糊试试稠稀,全程目中无人。陈律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要开腔,许唯忙道:“我来!”
      话音落,连城的目光就过来了,转瞬即逝一抹轻笑。许唯心里“咯噔”一响:程郢这个小师妹不喜欢她。当然这会儿有求于人,也顾不上这些。仍客客气气问:“颜小姐用的墨也防水吗?”
      “防。”
      许唯:……
      “什么原理?”
      连城这回赏脸多给了一个字:“有胶。”——国画颜料与油画颜料原有不同。连城也没想到许唯竟然对国画物料一无所知,枉她和她师兄这么多年。

      碰了这老鼻子灰,甥舅一齐闭了嘴。连城从水槽里取出画,摊平在长桌上,开始揭褙纸。她的揭裱手艺承自程郢,耐心却不如他,也是这件西贝货新装,粘合不能和古物比,是以一时三刻,一张完整的褙纸就揭了下来。
      然后命纸。
      到两层揭毕,就轮到画心,连城的表情就严肃起来。
      陈律看她低着头,半天哪里哪里都没见动,不由又起了疑心。这回倒是学了乖,直接小声和外甥女嘀咕:“小唯你看她——”
      “她说了不让看,你非要看;看了你又嫌慢。你看她揭下来的那部分,薄得像拉丝,就是不断,你想快,你自己上啊。”
      陈律想想,倒也是这么个理。
      不知道过了多久,先是秒针,分针,到后来再一看,时针也走了几格。来的时候还挺早,忽然五脏庙就开始抗议了。陈律原想出去吃,想想还是放弃了,拿手机点了单,还不忘问许唯:“小唯你想吃点什么?”
      许唯问连城,连城没有应声。许唯猜想这会儿也不容打扰,就叫了个老少咸宜的全家桶。

      到画心揭开,已经过了一点。
      陈律凑上去看,软塌塌两张,薄得近乎透明,经纬俨然。墨迹和颜料分配得并不均匀,有的这张多一点,有的那张多一点,和原画一比,未免支离破碎。他记得许唯学的艺术,因又悄声问:“小唯你看——”
      “我也不知道,我学的油画,哪里知道他们国画的法门。”

      连城默默吃完汉堡,洗过手。
      陈律又跟上去问:“颜小姐,还要多久?”
      连城这回看了他一眼:“等不了可以先回去,明儿过来,这张就完事儿了。”
      陈律心里想我不辞劳苦守在这里,不就是怕你玩花样骗人吗?别说几个小时了,就是打地铺熬个通宵,这性价比也高到天上去了。
      便不再言语,退回到两米开外,拉张椅子坐着。连城见他目光炯炯不肯挪步,倒也不敢随便和许唯交换眼神,只低头抚平画心。

      这件《老松山鹧》她摹过好几次,送给袁湛是效果最好的一张。这时候屏气凝神,提笔蘸墨,渐渐地也就忘了周遭还有人。
      陈律眼睁睁看着她不断换笔点颜料,头也不抬,落笔果断,倒是想起之前找的那个造假高手,摹了好多天才得到一张。他那晚联系到人问会不会一张变两张,那人踌躇回答说:“倒是有听说过。”
      “到底能不能?”
      “没见过。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您不会是碰上骗子了吧?”
      陈律也疑心是许唯给他下套,才不依不饶不肯走。但是现场看了这一整天的操作,服气了:敢情那人是自己做不到,就以为天底下没人做得到?他搓着手畅想把字画都拿回来,到这里走一遭,价格无所谓——
      “嗒”一声轻响,连城搁笔。
      陈律赶紧起身,把目一望,也是呆住:以他的眼力,却哪里看得出差异。他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这就完了?”
      许唯说:“还有装裱呢。”
      “可、可是……万一他们用碳、碳……”
      “碳14?”
      “对对,就碳14——你能保证碳14也验不出真假吗?”
      “碳测年本身不精确。”
      “可是——”
      许唯走近长桌,心里未尝不惊叹。程郢说,就摹画而言,他的小师妹算是师门第一人,如今看来,名不虚传:“小舅舅你没跑过艺术品的拍卖场,当然不知道,哪怕是苏富比、佳士得也不保真——你猜猜为什么?”
      连城听他们甥舅有问有答,便躲了个懒不作声,去饮水机边上接水,猛地瞧见自己双手雪白,不由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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