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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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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晓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拿回来?怎么拿回来?你知道他出手多少件,都给了谁,什么价?就算你程家——”
程郢看他一眼,钟晓忽然就有了闭嘴的觉悟。
程郢转向连城:“你说呢?”
连城没想到还有她的事,愣了一下:“那要看许小姐是打算还东西,还是做展出了。”——但凡东西还回去,置换的余地就很小了;捐赠倒是可以假充一时,再慢慢以真换假,虽然不合法,但是情理上说得过去。
程郢明白她的意思:“依你看这批赝品手艺如何?”
连城回忆道:“乍看很能唬人。”
程郢说:“我后来仔细看了,应该是摹写,就手艺而言,不能和你比。”
自古字画作假,就技法而言,有“临”、“摹”、“仿”、“造”四种,连城素日所习,严格说来是“临”不是“摹”。摹也就是“摹写”,是在原作上覆以透明的薄纸或胶片,勾写之后再对照染色,如小儿描红。
好处是不走样,缺点在于缺乏灵动和气韵,当然如果是高手,也能得个七八分。古代没有彩印,用这种手段保存下来最近似真迹的摹本有其历史意义。但是这种摹法于真迹有损,不足取。
所以连城闻言,目中难掩厌憎之色。
“我需要你帮忙。”程郢说。
连城会意:如果陈家兄弟有意要弄死许唯,那么许唯手里的仿制品肯定做有标记。要瞒天过海,就只能另外做一批。
连城心里盘算过:“我看了许小姐给记者准备的通稿,算下来最多还有半个月,就算你加上我,再加上你两个学生,不休不眠也赶不出来——更别说质量了。”在她看来,程郢那两个学生还不具备单独作业的能力。
程郢说:“不是重做。”
见连城没反应过来,眼睛睁得老大,眸子里盈盈漾着月光。不由一笑。他趋近她,俯身耳语几句。连城低头想了半晌,还是摇头。她承认这个法子可能管用,但是——她为什么要帮许唯?她欠她么?
何况——
她也是真不知道,他之前深情款款,会不会都是为了铺垫这个看似意外的“帮忙”。就好像她始终不知道,四年前他说的“试试”会不会从头至尾都是圈套。
程郢凝视她,月亮的光一半儿在她眉目里,一半儿在草木间,像是有雾气蒸腾上来,给所有言语都蒙上一层纱。
她不信他。他到这时候方才能够确认这一点。
他没有再说什么,转头离开了。
钟晓问:“你师兄和你说什么?”
连城说:“他说他放过你。”
钟晓“哈”地笑了:“是吗,我还以为他说他看上我了呢。”
连城:……
钟晓拉她上车,视野里已经只有程郢的尾灯。“陈家老太太也是可怜,”他一面发动车,一面和连城说。
“嗯?”
“你想啊,一老太太,攒这么多东西,不给儿孙留着,让外孙女给捐出去,这俩儿子是造了多大孽。许小姐也是倒霉催的,真陈家兄弟追讨,许家能给她出头?我见过许夫人,今年刚满三十,生了个小儿子。程家嘛……”
“程家怎么了?”
“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程家当家人也不是你师兄。就算是,这种钱丢水里听不到个响的事儿,你师兄也不会干。”
“那可不一定。”
钟晓看她一眼,决定从善如流:“那倒也是。总之,这数额,搞不好许小姐就把牢底坐穿了。”
连城叹了口气,把头抵在玻璃窗上。一点凉意从百汇肢散下来。“……你说,我要不要帮这个忙?”
钟晓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
“想什么呢郁连城。上次枝子那事儿你生老大气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我还没真插手呢,我知道的时候事儿已经完了,我还能和枝子说不干?——我要说不帮,这么些件东西,要都是国内也就罢了,肉烂在锅里;要出了境,你不把我当罪人?要我说帮呢,你行行好,有这道理吗,我帮我情敌,你当我方鸿渐呢——”
“赵辛楣追的苏小姐,方鸿渐可不喜欢,”连城一笑,没想到钟少爷居然看《围城》,“说起来还真有件不在国内……”
“嗯?”
“之前我挑了两件摹本送给老师你记得吗?那件小的也在目录上。”她当时并不知道《老松山鹧》原本有机会回国,不免可惜。
“唔……反正就是,我说什么都不对。”钟晓道,“而且我也不知道你师兄打的什么主意,他看我那眼神,我就觉得不是太妙。”
连城瞅了他一会儿:“有句话你是真说得不对。”
“哪句?”
“不是我师兄看上你,是你看上我师兄了吧——你没看他怎么知道他在看你?”
钟晓:……
他能叫翠果撕烂她的嘴吗?
连城拿不定主意,过了几天才回实验室。
一回去就赶上程郢指导林陌川揭裱。揭裱这个事情最费功夫,没什么特殊的技巧,就是磨,磨时间,磨手感。
林陌川揭下来完完整整一张褙纸,面上不免兴奋之色。
程郢说:“你歇会儿。”
林陌川见老师口气虽然温和,兴致却不高,惴惴问:“是……我做得不好吗?”
程郢笑了笑:“已经很不错了。”
就是离他的要求还差得远。他倒是想自己上,但是陈家兄弟见过他。他的身份也缺乏说服力。他细细看了一回画心纸,考虑怎么和学生说,忽然听到一个声音:“我来吧。”一抬头,看见连城。
程郢定然不知道他这时候的表情,像是整个人都被点亮了。
许唯找了人给连城化妆,无非头套,皮肤,穿衣。画了近一个小时,连城变成了一个干瘦憔悴的中年妇人。
许唯过来看一眼,提醒道:“手!”
化妆师低头一看,可不,这么个脸色蜡黄的妇人,却生了莹白如玉一双手,忙找粉底补妆,嘴里只管奉承:“许小姐真是心细如发。”
许唯笑着说:“不能不细心——可委屈颜小姐了,好端端一个美人要扮丑。”
“丑才出彩!”化妆师说,“这圈里多少人想扮丑还没机会呢。能得到许小姐提携,多少人求之不得……”
等全部画完,许唯和连城说:“你去你师兄面前走一趟,要他不认得你,这事儿就算成了。”
连城:“你成心的?”
许唯摸摸她的面孔:“颜小姐,别这么多疑——这次你帮我,这个情我记下了。”
连城才要哼一声“我才不是帮你”,心念一转,改口道:“这话你说的!”
“我说的。”
程郢在客厅里刷手机,林陌川以为到手的项目被抢走很不服气。程郢略略和她解释了几句,听到脚步声,抬头看见个提着化妆箱的陌生女人。略点头致意。那人往门口走去,程郢叫道:“连城!”
“你怎么看出来的?”连城整个人都震惊了。
程郢指了指眼睛。
连城:……
许唯一把把她拉进去:“有道理,眼睛还是太年轻了……”
咖啡厅里轻柔的爵士乐一直在响,灯光不是太明亮,人也不是太多。
陈律找了个阴影里的位置坐下。耳机里传来他外甥女许唯和人交谈的声音:“……我找专家鉴定过了。”
“怎么样?”
“可以。”许唯说,“确实两张都是真迹,但是我不明白你怎么做到的?”
“说穿了很简单,就是画心揭薄。字画分绢本、纸本。绢厚,绢本都能揭,但是效果赶不上纸本——当然这也分人;纸本夹宣的能揭、单宣不行——”
“单宣、夹宣?”
“就是宣纸!”那人不耐烦地说,“单宣一层,夹宣有两层夹、三层夹。两层夹能揭出两张,三层夹三张,只要浆糊调得合适,没有不能的。每张只比原作薄上少许,装裱之后,根本看不出来:纸、绢是真的,墨和颜料也是真的,神韵都在,再加以续笔全色……谁敢说它不是真迹!”
“……许小姐,不是我自夸,我这手艺,在南城,可找不出第三个。要不是赶上我缺钱,您还真请不动我……”
陈律听见自己心脏狂跳了一阵。
前几天许唯来找他求情,希望他能在老太太面前帮腔让她拖延几天再捐赠。他心里还嘀咕不知道她打什么主意——
没想到竟然是一张变两张、甚至三张的妙法!
他不贪心,一张变两张就够他开心了。到时候国内出一份,欧美出一份,运气好还能去日本出一份,那边可爱中国古董了。
提到日本,陈律心里寻思,像是在哪里听说过,有对克拉克夫妇——甭管他什么克拉克——就这么操作过,说是在日本出了一对北宋汝窑笔洗,没让声张,那边还真老老实实闭嘴了半个世纪。
至于许唯,他琢磨她多半是还不知道手里的东西是赝品……
嘿,他还真当她和老太太一条心,要把家当败个干净,没想到没想到,这浓眉大眼的,却原来也不是个好东西!
又听许唯说道:“……就时间上,能不能再紧点?”
“这个嘛,”那个女人呆着声音说,“许小姐,国家规定加班三倍薪水,您怎么看?”
许唯沉默了片刻,大约是咬牙:“三倍就三倍!”
“哟,许小姐,别这么心疼,这三倍才多少钱,您想想您这批货……啧啧。”
“这样吧,剩下的东西我明天给你送过来。交货期限下个月10号,怎么样?”
“行。”
两个女人站起身来,陈律探头看了一眼,是个身材干瘦的中年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