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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   连城和钟晓吃完饭回来,时近九点。
      过了桥就鬼影子都不见一个。钟晓要换档加速,忽然一束远光灯过来,钟晓爆了句粗口:“找死!”
      睡得昏昏沉沉的连城被惊醒:“怎么了?”
      “有个车横在前头——是真不怕死!”
      钟晓要下去理论,有人叩窗。钟晓把车窗摇下来,猛瞧见惨白一张脸,指着人“啊啊啊”地说不出话来。
      “鬼叫什么!”连城一抬头,也怔住了,“师师师……”
      钟晓想把“鬼叫”两个字塞回她嘴里!
      “你出来,我有话要和你说。”程郢的声音反而是三人中最为平和。只是有很深的倦意,像夜色一样深沉。
      钟晓大吃一惊:“我?”
      程郢目光笔直,如摩西分海,一直劈到连城跟前。
      “……算了当我没问。”钟晓翻了个白眼。真是的。他就不该自作多情。
      连城冷笑:“就算是阿sir找人问话,也该先出示证件吧?”
      程郢不说话,深黑的眸子亮得惊人。空气重得要命,钟晓受不了了,往驾驶盘上一栽:“你们就当我不存在好了……”
      连城:……
      程郢问:“你连话都不和我说了吗?”
      连城不敢看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推门下去了。程郢和钟晓说:“麻烦帮我泊个车。”
      钟晓:……
      总觉得有什么不是太对?

      连城跟着程郢,月亮的光淡得近乎没有。路灯洒在地上,总让人觉得冷清。
      花和树开得这么繁盛,也让人觉得冷清。
      “……你说不是你?”
      连城皱了一下眉。她不想回答。她不想接受这种质疑。他信不信,是他的事。
      “我想过了,你说不是,那就不是。”程郢说。他和自己搏斗了太久,斗到心智俱疲,他终于决定放弃。
      连城只觉得喉咙里干干地,应不上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问:“师兄指望我感恩戴德?”
      “不,我想和你开诚布公。”
      连城看着地上的影子,淡得像轻烟在流动,这是她意料之外:“什么叫……开诚布公?”
      “比如,你四年前为什么要走?”
      “我四年前为什么要走?”连城到底没忍住,“程郢你真不知道我四年前为什么要走?”
      程郢不动声色:“因为那件《水月观音》?”
      “你知道你还问?”
      “因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作假。”程郢别开面孔。这是他们第一次把话摊开来说,而不是旁敲侧击、迂回试探。月亮和路灯都照不到的地方,有草木葳蕤如鬼魅丛生,“我只知道我为什么会为你遮掩。”
      “为什么?”连城到底没忍住讥讽的语气——这不是应该的吗?他事涉其中,难道不该为同伙打掩护?
      “我当时没有想过……我从前也没有想过,老师反复说过的那些话,我一直以为、我一直相信那就是我的底线了。”程郢的语序乱了起来,乱得像横生的杂草,“你现在和钟晓这么好,我原本不该再提起……”
      月光是有些朦胧的,连城忽然想,月光里看人,像雾里看花,总有几分不清晰,让人疑心是梦。
      “这几年我总做噩梦,醒来的时候我就看着天花板想,我应该是找不到你了。”程郢的声音重了起来。他停了一会儿才让它听起来正常,“多可笑,南城就这么大,文博圈就这么大……”
      程郢笑了一下。
      连城眼睁睁看着他眼圈红了。
      她想她这应该是在梦里,一定是。就好像郡山城迹那晚……现实世界里怎么会有这么不可思议的事。
      ——难道真不是他?
      “我一直在找真迹,我想只有找到它才能赎清你我身上的罪。我有时候是真恨你,郁连城,不是你,我不用背负这重罪;但有时候又觉得,像是只有这件东西,才能证明你真的存在过……”
      “……我听说有些得了病的人,表面上看起来正常极了,比正常人还正常,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是怎么个情形。我大概也是如此,连老师都说我这几年有所精进……我觉得我是找不到你了,我那时候真觉得——”
      程郢猛地收住。
      他有些茫然地想起四月的下午,在大山崎美术馆看到人时候的心情。他想过是不是世界上就有这么像的人,亦或者是他的幻觉、他的梦。到梦醒,烟消云散——像之前发生过的无数次那样。
      直到他看到公证书上的名字。
      连城,郁连城。
      他仿佛听见心里“轰”地一声炸开来,火光冲天。至少她还活着。没有车祸、病亡,拐卖,没有那些……所有他害怕过担心过猜疑过的厄运降临到她身上。她好好儿活着。比在他身边还好。
      他甚至疑心自己介意浜田枝子毁画只是个借口,真相是他想她回到他身边,无论以什么身份。

      “……我说完了。”程郢站定。他知道这很可笑。四年过去了,她爱上了别的人。他们已经不相干了。他劝过自己接受这个现实,却在这个下午生出恐慌:如果她又走了怎么办?如果她又走得无影无踪怎么办?
      失而复得的恐惧。他在这条路上等了好几个小时。这是白沙岛回市区的必经之路。他想过也许要等到天亮。
      “该你了。”他说。
      连城犹豫了片刻。她有时候真的不能够分辨他的真假,她不知道是他伪装得太好还是她眼拙。她确实栽过一次。
      她想人为万物灵长,总不能在同一棵树上吊死两次。
      她深吸了一口气,九月晚上的风已经开始凉了:“我没什么可说的。陈家这批字画和我没关系。那件《水月观音》是我做的仿品,师兄应该能够找到落款。真迹被人拿走了。我不知道是谁。我那时候以为是——”
      “以为是我?”
      连城点点头。脚底下有颗石子,她踢飞了它。她为此放逐自己,直到时间修复她的勇气,她才能在京都与他对话,在奈良与他合作,最后回到这里,直面她当初逃避过的一切。
      “为什么不报警?”
      “你为什么不报警?”连城反问。
      “我——”
      “当时知道我在修复那件作品的人,除了老师,就只有你。”连城说,“外人怎么都想不到,我一个学生,能够独立完成这种级别的修复——你看,是不是百口莫辩?”
      “你为什么……不来问我?”
      连城转眸看了他一会儿。他说要开诚布公,他说他这四年里总做噩梦,他说他一直在找她。他的眉目浸在淡银色的月光里,隽永如六朝楷书。很多时候人想要信任,也已经力不从心。也有可能总是时机不对。
      她该说什么?你没那么爱我,还是我没那么信你?
      “我想过的师兄……”良久,还是开了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近来:“程教授电话!”
      程郢接过手机,二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是许唯。他看了连城一眼,钟晓殷勤拿外套给她披上:“这外头够冷的。”他说。

      程郢收线走回来,神色已经恢复了澄明。树下喁喁细语的两个人,绮年玉貌,眉目传情。无论如何,他总算是知道了当初她为什么离开。
      至少那时候她很爱他。
      她不敢报警,也许是出于同样的原因不敢来问他——不问,就还有可能不是。倘若问了,他明目张胆地欺骗她,或者坐实了就是他。他想不出当时她心里有多大的恐惧,也想不出哪个结果更可怕。
      他朝钟晓示意:“你过来。”
      “我?”钟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自作多情了。
      “你。”
      钟晓踌躇不肯动:“程教授,我可没乱接你电话,不信你看通话记录——”
      “下午我问连城哪里看过真迹,她不肯说,我猜应该是钟少爷买了画吧?”程郢说。
      钟晓:……
      他怎么知道的?他是魔鬼吗?
      “连城应该和你说过了,东西是陈家的。陈家兄弟偷梁换柱,转头又和老太太说许唯迟迟不开发布会,是想要吞了。”程郢微叹了口气,这话是对连城说,“现在他们逼许唯把东西还回去……”
      “她拿什么还?”连城脱口道。
      “要么尽快捐赠展出,要么还东西。”所谓贼咬一口入骨三分。
      “展出肯定会出事……”钟晓倒也明白,“他们是想绝了许小姐的路。老太太年事已高,驱逐了许小姐,可不就由他们摆布。但是程教授,我跟你交底,东西我是拍了,就一件。还了你也无济于事。”
      程郢静静想了一会儿,说:“必须把东西都拿回来,不能辜负了老人家的心意。”他语气很平静,平静得就仿佛那是个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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